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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望舒

  「不!不!」冰珀看看項暐,再看看萬其薩,還是連聲拒絕,平常的淡漠掩飾不住眼底的一絲慌亂。

  「你在怕什麼?冰珀……」項暐瞧見了她的情緒反應,於是放柔了問道。

  「沒!我沒怕什麼!」她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就讓我回神宮吧。」

  此時,萬其薩從袖上亮出匕首,緊接著,狠狠往自己的腹部刺下,鮮紅色的液體立時染遍了他的衣裳。

  這一著,冰珀和項暐誰都沒料到,現在看著血流汩汩湧出,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以對。

  「珀兒,去蘇州吧。」萬其薩撐著最後的氣,字字說得鏗鏘。「我知道你想去的,只是……只是你在害怕。」

  他看了冰珀一眼,又看了項暐一眼,他可以確定──他的珀兒有個真正瞭解她的人,呵護照顧她一輩子,那麼,對他來說,夠了……就夠了……

  「去蘇州吧!」萬其薩再說了一次,疼痛的感覺已經擴散到了全身,咬牙取出懷中的令牌,交給項暐。「這……給你們。」

  「你別動,我替你止血。」項暐出手要點他的穴道,卻一把被萬其薩抓得牢牢的。

  「不……不用了!我回去的結果也是一樣!」他一定要把話說完。「你們動……動作要快!否則……」

  轉向冰珀,他爭取最後的時間,眼神逐漸渙散、氣息逐漸急促了。「珀兒,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當……當初不該推開你的,不該……推開你的……」以前當她受訓練被嚇哭、被處罰,想要找「薩哥哥」尋求一些安慰時,他總是推開她的小手,因為那是命令!

  冰珀只是瞠視著地,靜靜地聽他說,表情一片空白。

  「珀兒……珀兒……你知道嗎……」神智已經模糊,連話也難說得完整了。「我一直在……在想,等這一切都……都結束了,我要帶你……帶你到我的故鄉,去瞧……瞧大鷹、黑……黑……森林。我一直……一直都在……想……」

  全暗了!天,全暗了!對萬其薩來說。陪了她十年,或許,也愛了她十年,而這一回,他終於可以閉上眼、想著她的時候,露出安心的笑容了。

  項暐支扶萬其薩的屍身,讓他緩身平躺下來;對於這個接觸不多的萬其統領,項暐打從心裡敬他是條漢子!

  「不要……不要!」瞪著他如同入睡般神情平和的臉,冰珀喃喃念著;他就這樣死在她的面前?就這樣──死在她的面前?

  「不要!不要!薩哥哥……薩哥哥……」淚水開始瘋狂地湧出,她用孩提時候稱他的方式喚他,萬其薩卻和從前一樣對她絲毫不理睬。

  項暐輕輕將她的螓首扳靠在他的肩上,讓她盡情地哭,因為停住淚水之後,他們還有重重的困難和關卡得闖;萬其薩交給他的那塊令牌,很重,但他承受得住、一定承受得住!

  替萬其薩埋葬妥當後,兩人選擇在牙雪山腳附近找個隱密處打尖兒,不能再回涼州,一方面是必然已有人在「杏林堂」守株待兔,二方面他不想連累寧兒和大木頭。

  「喏,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冰珀靜默地接過他遞來的食物,未發一語。

  「明兒個,咱們就往蘇州去。」他明白她現在仍對萬其薩的死無法釋懷。

  「嗯。」她隨口輕答。

  她的漫聲回應卻讓項暐面色一沉,他鄭重地說:「我希望你去蘇州的決定,不是因為今天有人以死相求,也不是因為受我的強迫。」

  「你到底要我如何?」冰珀看著他,抑著聲對他說。

  「冰珀,說出來,說出來!」項暐固執而溫柔地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不同的生活方式?認識陌生人、與人相處?」

  他畢竟是真的懂她的。半晌,冰珀幽幽歎了口氣。「蘇州,太遠了。」

  「那麼──」他抓住她的臂膀,微微使力地。「我在這裡!就在這裡!我就在你的身邊,從沒離開過!」

  項暐繼續說:「到了蘇州以後,你確實必須重新學習很多事情,認識很多新的人,但是,冰珀,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如果,連你……連你都不在我身邊呢?」這是她最心憂的一點,倘若到了全然新的地方,卻連唯一熟悉的都失去了,那她如何?

  「我當然會在,永遠都會在!只要你這裡有我。」項暐把手覆上了自己的左胸,而後露出溫煦的一笑。「更何況,我知道你這個好勝的姑娘一定會是贏家,一定不會讓畏懼和陌生打敗你的!」

  「到蘇州去?」

  「嗯!到蘇州去!」

   ※   ※   ※

  蘇州,衡洛園。

  「大哥、大嫂,我回來了。」回到睽別一年多的家裡,他是滿懷感動與愧疚的,看到項昱、蘇意晴見著他時的相視釋懷一笑,項暐也笑了。「對不起,我遲到了!答應中秋要回來的。」

  「無妨,我知道你必是有事耽擱。」他身側那位姑娘,該就是他耽擱的原因吧?項昱向她略微頷首。

  「還好,我和大木頭聰明,沒在涼州癡癡等你,不然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那裡嘍!」這時從外頭傳來應浣寧的抱怨,進到正廳的,正是應浣寧和梅漱寒。

  「我是不想連累你……你們!」

  「我們也不想被你連累!」她朝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所以一看到貼出懸賞榜文,就識相地摸摸鼻子走人啦!」

  上回救病危急,沒能好好打量,如今,項暐終於能仔細瞧瞧這個「大木頭」了。嗯……氣宇軒昂、稟清神朗,看來確是人中之龍,不過……嗯……他轉頭看看嫂子,再看看大木頭。

  「他是我弟弟,蘇天朗。」蘇意晴笑著為他釋疑。「或者,你也可以叫他梅漱寒。」

  「再或者嘛,你也可以跟我一樣,叫他『大木頭』!」寧兒甜甜地笑著,斜睇梅漱寒的一眼,帶著柔情的戲謔。

  看來,不只是冰珀,連他都要學習適應一個嶄新的生活。

  項暐朝身旁的玉人兒看了一眼!知道她是緊張的,給了她一記溫柔堅定的凝睇,正要跟大家介紹時,又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

  「聽說,暐小子給我找了個大麻煩回來,是吧?」

  「韓叔!」項暐眼見進門的是韓若風,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以前見到我怎麼沒那麼高興呀?」韓若風咕噥著,然後發起牢騷來了。「先是你,昱小子,女娃娃中那個什麼『陰陽兩極掌』要我救!再來是你,小丫頭,找了個得瘟病沒藥醫的小伙子考考我……」

  「喂!等等等!是韓叔你救他的,和我沒關係哦!」寧兒發出抗議。

  「都一樣啦!要是我不救,你捨得嗎?嗟!」

  「最後是你,暐小子,聽說是冰躉是吧?」韓若風目光如電,已經瞧過那個白玉娃娃了。「還好白玉娃娃是讓小伙子先診過,否則,現下可能已香消玉殞了。」

  白玉娃娃?是在叫她嗎?冰珀訝異地瞅了韓若風一眼,發現他嘀咕的同時,眼底漾著的是溫情和關心;從進來到現在,她不斷地在觀察、用心體會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而她,愈發相信自己會是個贏家──就如同項暐所說的!

   ※   ※   ※

  冷月當空,清清光華打在人的身上,倍感寒意侵骨,偶爾從葉尖顫動處滑溜出的輕微風動,成為助紂為虐的溫柔幫兇,讓人髮絲揚起之際,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即便是江南,入秋已深的中夜,也沾染上水涼的覺觸了。

  「還怕不怕?」項暐倚在亭柱,懷裡有她。

  「怕!」冰珀微笑,手搭上他環摟在她腰際的。「也不怕!」

  「怕什麼?不怕什麼?」聽她的回答,雖沒見她的表情,但項暐知道她出塵的姣顏上,定是帶著莞爾的。

  「怕的是最後所有的努力都成空。」語氣裡並沒有心焦的惶急,一如她平日待人處事的態度,淡淡的。「但是,我知道……不管如何,你會伴著我走到最後,所以,我不怕!」

  在她體內的冰躉始終找不到祛除的方法,每當發作的時候,就只能憑梅漱寒的銀針暫解痛楚,然而,韓若風和梅漱寒日漸沉重的表情,讓她明白她的情況並不樂觀。

  聽她的這番話,項暐竟不知如何回答,吻了吻她的發,卻發現喉頭有些哽咽。

  事實上,韓若風和梅漱寒已經找到了逼冰躉從她體內出來的方法。藉由「獨活」、「將離」兩味藥將冰躉逼出,然後再由身體的結合轉移到另一人體內。如果推算不錯的話,七年內每日得服九陽茴香丹,忍受三個時辰至寒,三個時辰至暑的身心煎熬,才有可能盡除冰躉。

  然而,這種種都只是「推算」,成功的可能有多大,沒人敢斷說!

  他沉吟許久,輕聲問:「假使用我的命換你的命,你肯是不肯?」

  冰珀聽他這麼一說,立刻轉身面對他,她必須確定他不是在說笑;在他深邃沈鬱的眸子裡,她沒看到戲謅,只瞧見了無比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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