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Yang那樣的……
剎那間,芳岳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瞪視著他。
「你想起來了?」瞧她表情變了,他展了笑容。
她飛快從隨身包包裡掏出CD,看看封面上的臉孔,再看看眼前的那男人,再看看封面,再再看看眼前……
終於,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Yang?」
他的笑容頓時僵硬,芳岳的眸光卻漸漸泛出了神采。
情勢,不知不覺間反轉了……
太好了!工作、工作!杜芳岳暗暗喜嚷。
不會吧?工作、工作?楊則堯當場錯愕。
「Yang,我是都鐸的經紀公關部協理,杜芳岳,也可以叫我Carol。您在台灣的所有事宜都將由我負責,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接過,卻沒去探看。「杜小姐,現在不會是你的工作時間吧?」
「原本不是。」
「你這麼說,是因為確認我是Yang?」
芳岳點了點頭,以專業的禮貌態度回應道:「Mr.Yang既然已經和都鐸簽約,我當然要負責。」
「但現在並不是我的工作時間。」他善意提醒她。「我提前兩個月到台灣來,就是因為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辦,與演奏無關。」
現在,他是楊則堯,不是大提琴演奏家Yang。
「如果我記得沒錯,您……」
「對不起,突然打斷你的話,我們來打個商量,你能下能別用『您』和『Mr.Yang』叫我?我說過了,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
她稍頓了下。「喔,好,我知道了。」
他微笑頷首。「抱歉,請繼續說。」
「我明白現在不是你的工作時間,但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在國外生活十七年,現在的台灣恐怕跟你印象中的不大一樣了。」芳岳娓娓陳述。「萬一你在台灣發生任何意外,對都鐸來說都是名譽上的打擊,因此,無論站在公司或個人的立場,我都無法不當工作來處理。這點,期盼你能明瞭和諒解。」
從短暫的對話裡,她已經見識到,Yang在劃分公私領域時有多麼嚴格,與她這種嗜工作如命的生活態度截然下同。當然,這沒什麼孰好孰壞的問題,只是因為工作性質不同、利害關係不同,她覺得應該跟他溝通清楚。
「彼此各退一步,也算公平嘍!」楊則堯思考了兩秒,霍地朗笑開來。「這樣吧,我就當你是一同旅行的夥伴,你總不會想扮演舍監之類的角色,嗯?」
夥伴?芳岳眉心微皺,她從未將自己與當事人間的關係這麼定義過,但……就像他說的,雙方觀點不同,總得互有妥協;更何況,從事經紀這一行的,不就是期許自己能做個讓阿拉丁滿意的神燈精靈嗎?
當夥伴?既然他這麼想,就隨他吧;反正,她拿定主意要當他是工作了,唯有這樣,這趟被老闆逼迫成行的花東之旅才會過得甘願些。
杜芳岳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OK,就這麼說定!」
他們在花蓮站下火車,杜芳岳發現,Yang比她要更加進入狀況。
早在火車上,Yang就問過她的行程,她的答案讓他當場瞠目結舌,整整三分鐘說不出半句話來,因為……呃,這趟出門是臨時決定的,她連食宿問題都沒好好安排,於是,兩人討論的結果,她決定跟著他一塊兒行動就好。
「款款,不對不對,應該是走這邊。」
喔哦,這是她第N次被他從走失的邊緣拉回來。
「咳,你比我還像是台灣人。」芳岳有些不好意思,半稱讚、半感歎地說。
「因為事前有做過功課呀。」他掏出放在背包裡的秘密武器,《花東旅遊指南》。「如果你看到我第一天到台北的樣子,你絕對相信我來自國外。」
「哦?」
「剛開始,我看著台北的大馬路,除了發呆,根本不知道如何平安穿過它,足足愣了十分鐘,才鼓起勇氣跨出第一步。」
楊則堯邊說邊表演當時東張西望的慌亂模樣,唱作俱佳的誇張神情讓她不禁哈哈笑了出來。
「嘿!我覺得你只演奏大提琴太可惜了,應該朝戲劇界發展的。」
他抬起了濃眉,有幾分飛揚意氣。「我念大學的時候,確實有修戲劇方面的課程。」
聽他這麼說,芳岳直接聯想到演出的安排。「唔,回去看看你的行程表,如果有空檔,加辦一場專門給小朋友參加的大提琴音樂劇場,你看怎麼樣?」
楊則堯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嗎?」芳岳跟著停步,與他四目相對。
他俯看她的目光,彷彿侏羅紀大恐龍猛地出現眼前,盛了滿滿的不可思議……呃,她的建議有這麼糟嗎?
按下萌生的尷尬情緒,她連忙補充道:「如果你覺得這安排不好,沒關係,直說就行,反正這是我臨時……」
就在這時,Yang忽然垂下了頭,一張俊臉在她面前呈放大狀,炯亮的視線就這麼直直射進她的眸底,距離好近好近,害她一口氣緊緊屏著,然後,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你好奇怪。」
雙腳往後連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芳岳這才找回使用語言的能力,微喘地說:「你、你、你才奇怪,哪有這樣子看人的?」
楊則堯不由得皺眉。「你的腦袋除了工作之外,還有裝其他東西嗎?我從沒看過像你這樣的人。人都在外面旅遊了,還一直想著工作、工作、工作。」
他根本和柯中捷沒兩樣,就是瞧她的生活方式不順眼嘛;這讓芳岳覺得不舒服極了,偏偏又無法朝他衝回去:要是你不高興,那就拆夥呀!
現在,是她得巴著他不放哪。
若他出事了,就算天底下沒人知道杜芳岳曾遇著Yang,可她怎麼安撫良心、推卻責任?無論再不高興,她也得鎮住脾氣。
發現她的臉色冷凝得難看,他的心底閃過一絲歉疚,然後,立刻有了動作——
楊則堯飛快移步到她身邊,彎下長身,就在她耳畔低軟了聲,說:「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這個夥伴表現太差,才會讓你一直無法放鬆,對不起啊!」
斜眼瞥向他,那表情分明在裝可憐嘛;明知道實際情況並非他說的那樣,她還是被他半哀怨豐無辜的模樣逗得差點噴笑,最後,只得告饒。「得了、得了,拜託你別演戲了!我知道你厲害,大學修過戲劇課程。」
看她終於放開了原本緊繃的表情,則堯的心情也大好。
「告訴我,你現在人在哪裡?」
「花蓮呀。」他突然拋出問題,讓她有些錯愕。
「你在花蓮做什麼?」
「呃……」她該怎麼回答?工作還是玩樂?
「跟楊則堯一起旅行。」見她猶豫,則堯替她說了。「來,跟我說一遍。你在花蓮做什麼?」
又是好笑又覺無奈,最後,芳岳還是依了他的話,報上答案。「唔,好吧,跟楊則堯一起旅行。」
細細瞅著她,楊則堯笑了。那笑容……晴朗得像是花蓮的天空。
等他們辦好租車的手續,已經是下午四點的事了。
驅車在花蓮市附近晃了晃,他們直接開往楊則堯事先訂好的民宿。
「咦,怎麼是兩個人?當初不是說一個人嗎?這個……我們這裡只剩下一個房間可以住,床還是單人床,真對不起哎!」
「黃先生,應該是我不好意思,臨時多了個伴。」
目光在芳岳身上來回打量,黃先生露出詭異的笑容。「哦哦哦,我瞭解、我瞭解,難得出來玩,放縱一下也沒什麼關係。如果你們不嫌擠,單人床應該可以。」
他瞭解?楊則堯怎麼覺得黃先生的話讓他一頭霧水……
倒是杜芳岳,被黃先生這麼肆無忌憚「研究」過,她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當下沉凝了臉,她冷冷地道:「既然住不下,那我們自己想辦法好了。」說完,她一把拉著楊則堯就快步朝車的方向走。
「等、等等……好歹應該跟人家說聲再見吧。」楊則堯知道她在生氣,卻無法掌握確切的原因,他只能猜問:「剛剛黃先生的話冒犯你了?」
「你說呢?」瞠看著楊則堯,她在眸光裡藏了根刺,語氣依舊寒涼。「被人當作伴遊小姐,算不算冒犯?被人用猥褻的眼光看待,算不算冒犯?」
「走!我們回去,向黃先生說清楚,然後要他跟你道歉。」他是全無邪念,所以從沒往這個方面想。
「怎麼才能說得清楚?更何況,他什麼都沒說破。要他道歉?哈!不可能!」她撇撇嘴,遇上這種事,只有自認倒楣的分。
「不,我還是覺得應該說清楚。」一個轉身,他就要往回走。
芳岳拉住他。「算了啦!真的……算了啦!」
深深注視著她,楊則堯感到困惑。「我不明白,你可以為了他傷害你的尊嚴而生氣,為什麼不能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而挺身?」頓了下,他繼續說:「我不是要找他吵架,只是覺得應該要讓他知道什麼是對人的基本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