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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望舒

  項昱立刻停下動作,因為在她澄澈如鏡的雙眸中,他看到了什麼,這份領悟讓他打從心底害怕起來,那種恐懼驚駭的程度是他從未曾嘗過的,即使是看到她中掌倒地那一幕也不及現在,他甚至可以感受血液在瞬間結成堅冰,骨頭髮顫格格作響,卻怎麼也無法抑止寒意的不斷流竄。

  她笑了!失去血色的唇輕輕上揚,在一張絕世的容顏上綰成個美麗的弧度。此時此刻,她不再在乎什麼復仇、背叛,只在乎自己最真的心,就算項昱真欺騙了她,她也收不回自己的心。

  她希望他能永遠記得的,是她的笑,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早晨,他曾說過「你該多笑,你笑起來很好看的。」而她一直記得,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早晨……

  「不!不要!」

  就在項昱吼出心裡吶喊的同時,蘇意晴沒半點兒遲疑地將左手的劍斜斜微向上地往自己小腹插進去。

  常自笑還沒搞清楚項昱那聲急切的怒吼,就發現冰冷而鋒利的金屬毫不留情地刺進自己的身體。他不敢置信地盯著透過蘇意晴身體、在陽光下泛銀光的劍。不是一切都在算計中的嗎?不是馬上就能解決這兩個難纏的小鬼了嗎?怎麼會……

  蘇意晴咬牙承受利刃帶來的痛楚,她不願發出任何會讓項昱難過的呻吟。

  一點都不會後悔,這是她在被常自笑持住的那一刻便萌生的想法。她知道項昱會想法子救自己,但她卻不要項昱冒任何危險,即使只有一丁點兒也不要。那把好不容意才重回手中的劍,也許已無力使出精妙招數,但是蘊蓄剩餘內勁回刺自己卻還是可以的。

  常自笑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傷在已受重創的蘇意晴的劍下,他將全副精神專注在對付項昱之上,卻完全忽略了最靠近自己的敵人。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蘇意晴。

  常自笑忍著疼,用力推開蘇意晴,他現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趁項昱為蘇意晴分心之際遁逸。

  項昱覺得天地間彷彿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光熱、色彩,他正處在一個黑闃凜冽的世界。他飛快地來到蘇意晴身前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她,一眼望著妄想逃走的常自笑,心中的悲憤驀地上湧,第一次──他沒有任何保留地用上十成力踢腳邊的小石。

  那顆大小不過小指的石子卻如響鎬般在空中發出清亮的鳴聲,準確地釘入常自笑後腦的「玉枕穴」,並自其前顴突破面出。

  他──侏儒鬼王常自笑──來不及發出任何哀嚎便已氣絕,胸腹間的傷口兀自汨汨流著鮮血。

  項昱輕輕抱著蘇意晴,從她逐漸渙散的目光知道她無力再支撐自己了。

  蘇意晴努力地將視焦定在項昱臉上。她貪婪地,企圖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一切一切狠狠地刻在心版上,那麼即使是孟婆湯也奪不走、抹不掉了吧?

  好冷!她打了個哆嗦,想要整個人偎向他的懷裡、想要出聲喚他擁緊一些,卻都無法做到。溫度一點一滴自體內散佚,但這明明是個艷陽天呵!

  項昱感受到她的顫抖,將她又抱緊些。那染遍白衣的紅色液體氾濫到他的衣上、手上和心上,是溫熱的,足以融化他內心因哀絕而凍結成的冰,成為淚水,一樣是溫熱的,也一樣是帶著鹹味兒。

  「不!不可以!」他終於忘情地發出如受傷野獸般痛苦的哀嚎。「你聽到了沒有?不准你就這麼放棄和我的決鬥!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

  項昱封住她傷口周圍幾處穴道以阻止血流,但仍然有股衝動想把湧出的奪目鮮紅撥回去。

  蘇意晴第一次看到項昱的淚,很動容,卻無法不心痛,她好想伸手為他抹去淚痕,就像他曾對自己做的那般,可是……她做不到,因為──

  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再也沒法子為他做什麼。甚至,她沒聽到項昱在她合上眼的同時向天地發出的悲哮。

  項昱橫抱起人事不省的蘇意晴,不敢耽擱任何一秒,以輕功飛快地往附近的小鎮面去,他必須盡快,否則懷中的身軀不久就會成為冷硬的屍體。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她!救她!救她!

  如此發足狂奔怎麼可能不累,何況他方才與人纏鬥千餘招?但他未曾停歇,因為那個意念不斷地催促著他:救她!救她!救她!

   ※   ※   ※

  項昱坐在床沿凝視著蘇意晴,她依舊昏迷不醒,已經整整三天了。

  來到這個小鎮的三天裡,項昱已經請了包括鄰村的大夫共八人,得到的卻同樣是搖首歎息,和同情他的目光。

  血行不足,氣衰脈弱!

  生死有命,全不由人!

  不!即使是逆天而行,他也要讓她完好無缺地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項昱撫了撫她的雪頰,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他劃破自己的左腕,血登時迸流,並用數個碗盛著,直到血凝,便再劃破,最後共盛了八碗。

  項昱把幾碗鮮血強行讓蘇意晴服下,自己只感全身無力,極度疲倦。實在是這些天心憂形勞,加上適才的失血,饒是他身強體健、內力深湛,也無法再這麼硬撐下去。

  盤坐運功一個時辰後,項昱精神氣力已振作許多,而蘇意晴原本慘白如紙的雙頰此時也略略恢復紅潤。

  項昱稍寬心,不過她卻仍未醒轉。就這樣又灌了三、四次血後的第二天,她終於緩緩張開眼。

  「這……這是哪兒?」她開口問道,乍現的光線讓她微瑟縮一下。 

  「一家客棧。」項昱柔聲答道,心中歡喜得不知該怎麼表達。「你已經昏迷好些天了。」

  意晴看著他憔悴卻欣喜萬分的臉,內心也是說不出的感動。「你該不會這些天都沒合眼吧?」項昱眼下黑圈已經回答這個問題。

  她比了個手勢要項昱靠近自己,她伸出手撫上了他滿是新生鬍渣的頰,虛弱卻情重地說:「你總是待我這麼好,我欠你太多了。」

  項昱一手覆上她在自己臉頰輕撫的柔荑,一手掩住她的櫻唇。「別說什麼欠不欠的,我們之間不該有這個字的。」

  意晴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任他握著自己的手、靜靜地瞅著他瞧,彷彿一生一世都瞧不夠似的。

  項昱輕問,握她的手卻不禁微微收緊。「你不恨我了?那個誤會不存在了?」

  意晴淡淡一笑,宛如晨曦下沾染朝露半綻的玫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它還存不存在,可是我知道我永遠無法專心一致地恨你。」

  「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嗎?那會是一個複雜曲折的故事。」

  「嗯。」

  項昱娓娓道出當年的事實和八年後兩人誤會的真相,蘇意晴聽得驚心動魄,原來完顏霍等人城府竟是如此之深、算計竟是如此之辣。

  「他們何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地除去我父親和項伯伯?」她不解。

  「蘇家貴為國戚又是數朝名相,我父親則是抗金義勇軍的首領,金賊說什麼也要除去這兩個眼中釘。」

  「是啊,他們大概害怕我們的父親攜手反金吧!」她歎道。「真傻!我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關心的事。」父親孤獨而總是憂鬱的身影清楚地映現眼前。

  「或許吧,但他們是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你呢?不是加入抗金行動?那現在……」意晴突然想到,衝口而出,心下滿是愧歉。

  項昱凝視著她許久,才緩緩說道:「一旦人失去繼續生存的意義,那麼一切理想、事業也就全部失去價值了。對我而言,你的存在才賦予了我理想、事業和生命存在的意義。」

  看著她淚光瀅瀅,他忍不住又問:「我很傻是嗎?」

  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可是我真的很開心,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是你!」項昱也是一笑,爽朗得像是秋日無雲卻微有涼風的晴空。

  意晴有幾分羞赧,項昱很少說得這麼直接的。她閉起眼躲開他的注視,兩片紅暈卻罩上了她的粉頰,燦爛似錦,柔美不可方物。

  項昱不禁心神一蕩,輕輕地在她丹唇烙下一吻。「你還是休息吧,傷勢才好得快。」

  意晴安心地睡去,她殘留最後意識是項昱低沉的聲音:是你!是你!是你!

   ※   ※   ※

  又過數日,意晴精神已恢復得差不多,外傷無甚大礙,雖仍有點疼痛,但是痊癒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讓項昱擔憂的是她之前中的那兩掌。

  他在以內力為她療傷時,發覺蘇意晴體內兩股真氣相互激盪,一是至陽至剛,一是至陰至柔。按照醫理推論,陰陽互補互調,可是這兩股性質極端的真氣卻相形相生,不斷衝擊她的五臟六腑和週身大穴;項昱曾經想要用自己的內力試著收束常自笑的陰陽真氣,但是這種情形前所未聞又怪異已極,貿然行事只怕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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