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紫芛驚訝地摀住自己的唇。他的戾氣是殘忍且自虐的利刃,受到最大傷害 的人是自己!
「你不必一副見到鬼的表情,你不會有事的!」他撥開她的手,防備的盔甲 再次罩上他的臉龐。
胡紫芛閉上眼——雖然明知藍提斯正在說她對他並不重要;雖然心口莫名地 刺痛著,她卻依然無法不為他的事感到心疼。他像刺蝟一樣,所有的舉動,都是 為了保護自己。
不愛別人,他才不會受傷。
她張開了眼,不管眼中晶瑩的水光會讓他帶來什麼聯想。不顧他警告的眼, 她摟住他的頸,「別推開我。」
「我不需要同情。」他的身子僵硬如石。
「我沒有同情你,我心疼可以吧!」她柔和地靠著他,熨貼著他的體溫。「 去見你哥哥,試著走出海神號。我陪你——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再有人死——」他的話被她的小手堵住。
「不可能。」她堅定地搖頭,「相信我。一次都不嘗試,你會一輩子陷在這 裡。」
胡紫芛將手掌按上他的胸口,杏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
藍提斯不再開口,只是與她相望。他為什麼想聽從她的建議,是因為他的心 中早就渴望有個人支持他走出囚牢嗎?
她如此嬌小,如何能抵住他胸中巨大的沉痛缺口?然而懷中的她卻像船舵一 樣地穩定了他在風雨中飄搖的心。撫著她的臉頰,注視著她的認真,他竟然感覺 到自己的心跳逐漸加速。
「提斯,藍欽若的電話。」管家在輕敲門之後走入書房。
胡紫芛並未離開藍提斯的身上,只是用黑水晶般的眼瞳注視著他的脆弱—— 一種她從不以為會在他身上發現的東西。她悄悄地用手蓋住了他的大掌,給予他 無聲的鼓勵。
藍提斯反手將她的手包在掌間,眼睜不曾須臾離開過她。「把電話接過來。 」
福斯坦震驚地愣在原地。
藍提斯望著她快樂而安慰的臉,在胸口又傳來那種陌生的窒息感時,他低頭 吻住了她。
第六章
「總算離開那群記者了。他們都不休息的嗎?」胡紫芛坐在藍提斯身旁嘟起 小嘴抱怨道。
「只要我的船,還停在這裡一天,他們就可以等著第二個葛麗絲凱莉出現。 」
「把自己比喻為國王,還真是謙虛啊!」
「比起許多弱勢貧困的國家,「海神號」有更大的生存空間。」藍提斯看著 車窗外閃過的風景,狀似平靜地說道。
他有多久不曾踏過真實的土地?
「還適應這種不會晃動的感覺嗎?」她俏皮地問,戴著墨鏡的人總讓人疑猜 。
所以她皺了皺鼻子,在車速較緩時,傾身拿下他的墨鏡。
「你的心情似乎很好。嗯?」藍提斯攬過她的肩,任她拿去自己的墨鏡。
胡紫芛瞄了他那雙此時沒有任何風浪痕跡的眼瞳之後,決定不必太拘謹。就 當那是朋友間的擁抱好了,她的心跳也不過比平常快了兩倍,不算太快啦!
「我的心情很好,因為你開始嘗試走出那艘船了,我只是未曾想到你的效率 驚人。」她仰頭看著他,忍不住為他理了理那頭不馴的發——和他親密是很自然 的事。
藍提斯捉住她的手親吻,深邃的眸貪看胡紫芛淡淡羞澀的美麗。「人生短暫 ,已經決定的事,就毋需拖延。」
「老和我說中文,還習慣嗎?」平心而論,就一個數年不曾說過中文的人來 說,除了一些腔調之外,藍提所說得很好。
「我喜歡聽你說中文。」高興時的清脆嬌軟,憤怒時的高昂激動,都是她獨 特的語言表情。
第一次聽到他的機美,她聳聳肩故作不在意,心頭卻暖暖的。
「你那麼久不曾下陸地,怎麼還能把車開得這麼穩?」而且還不專心地調戲 副座上的客人,她的手陷在他的掌心中根本抽不回來。
「科技進步後,許多事可以不需要實際操作。聽過虛擬實境的機器嗎?我船 上有汽車、機車、遊艇,甚至飛機的模擬機器。我不要在我取得這些東西的執照 後,卻因為沒有使用而生疏。」他順利地超越一輛車,直線加速前進。
「你說的虛擬實境機器類似於美國溜冰代表隊所使用的練習儀器嗎?」選手 在操作此種儀器時所遇到的路況與真實狀況幾乎完全一樣。
「沒錯。美國在波斯灣戰爭時,也使用了同樣的東西,讓他們的戰鬥機駕駛 員學習如何進攻、防衛。」藍提所說。
胡紫芛偏頭注視著他,發現了握住自己的那雙大掌此時是冰涼的。「緊張嗎 ?你已經二十年沒見過你大哥了?」
藍提斯總是讓人訝異的。一個多星期以前接了他大哥的電話之後,他一言不 發地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今天一早,他喚醒了坐在甲板溫暖陽光中打瞌睡的她 ,逕自摟著她在一群記者與鎂光鐙中走下了「海神號」。
他說和藍欽若約好了今天見面。
沒有正面回答胡紫芛的問題,他只是在嘴邊漾起一絲笑意。「他一定很訝異 ,自從五年前,他知道我的行蹤以來,他打來的電話,我一次也不曾接聽過。也 只有他這種笨蛋才會一打打了這麼多年,告訴我他到美國、西班牙、義大利…… 他八成也沒想到,我昨天會接聽。」藍欽若在電話中快捷的說話速度一點都沒變 呵!
「是你約他見面的嗎?」
「不。他約我的——就在他住宿飯店下頭的咖啡廳。」
「也許見了你的哥哥後,許多困擾就會消失。你會發現很多莫名的恐懼就像 老房間有鬼的想法一樣荒謬。」他的手溫暖些了,她卻開始笑不出來。「很快地 ,你就不需要做這麼密集的心理諮商了。」
放了太多心在他身上,並非她所願意。
藍提斯猛然加速閃過一輛車,輪胎在高速摩擦地面的狀態下發出尖銳聲音, 他突然在路旁停住了車子。
「你別想離開!」有力的手指嵌入她的手臂,他的眼睛又冒出那種暗藍的光 焰。
「這裡不是我執業的地方,我的家、我的朋友,都在懷俄明啊!」胡紫芛推 著他的胸膛,抗拒著他,「會痛啊。」
「在沒有我的許可之前,你只能留在我身旁、留在海神號上面。你連旅館都 別想回去。」藍提斯惡狠狠地縮緊了手掌的束縛,望著她的笑靨在須臾間消失殆 盡。
她的溫言婉語,她的允諾陪伴,竟然全是為了擺脫他——不可原諒!
「你難道不能體諒別人的感覺嗎?」因疼痛流下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氣的 是他故態復萌。
「我如果去在意每個人的感覺,早在二十年前就心痛而死了!感覺——哼! 」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是人類最大的弱點!」
「感覺的確是人類最大的弱點,你就是因為怕自己有感覺,所以才像駝鳥一 樣地躲在封閉的空間中。蓄意地讓自己冷漠,並用這些冷漠逼走其他想接近你的 人。你訓練自己沒有感覺,沒有感覺很快樂嗎?」胡紫芛氣憤地低吼出聲,白淨 的臉龐泛上一層惱怒的紅暈。
「我喜歡生命中的喜怒哀樂,我喜歡有感覺的感覺。我不要像你一樣!你高 興住在冰窟中是你的自由,你沒有理由拿裡頭的冰塊來砸人!」
「說得好。」藍提斯手掌一揮推開了她,在她狼狽地靠在車窗之際,他兇惡 地朝窗外大吼:「滾開!」
跟在他們車子後的安全人員面露有難色地在他們車子邊緣徘徊。藍提斯的身 分不比尋常,武器買賣的成功與否都可能有致命的危機。
胡紫芛縮著身子,看著藍提斯張狂的怒意,「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的相處? 」
「閉上你的嘴,停止你自以為是的評斷。我不需要和誰好好的相處!我一個 人就可以過日子!」藍提斯非常憤怒,他貴族的輪廓被暴戾之氣佔滿。
「但是會過得不快樂。」她輕聲地說,哽吶的感覺直衝上胸口,慢慢地攀到 了喉間。
這一陣子全天候的相處,她以為自己改變了他一些,她以為自己可以只把他 當成普通朋友,或者只將他當一個病患。
但——她做不到!
她傻得會因為他在盛怒之下的言行而痛楚;在和他爭吵時,她甚至會心疼地 想親吻他覆上寒冰的臉龐。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硬著聲說道,目光卻緊扣住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 表情。
「我沒有同情你!你該死的以為你有什麼值得同情!」
「那你為什麼哭?」藍提斯伸手扶住她的臉,執意不讓她閃躲。淚眼迷濛的 她,是他未曾見過的脆弱模樣。
「我討厭你,討厭到想哭!」眼淚愈掉愈大顆,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濕潤,惱 著眼中除不去的霧氣。
「女人說討厭通常是喜歡的意思。」以指尖接住她一顆滑落的淚水,將淚水 輕輕在她的唇上推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