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妳身邊不乏追求者。」
「你討厭我?」
「……」姜靖翔遲疑未答。
討厭?這詞用得太嚴重。他要怎麼說明他不是討厭她,只是不認同她處事的態度,所以不怎麼想與她有太多的牽扯?表面上的交情就已經抱持著這種想法了,再深入一層的感情就更不用談了。
施逸倫的表情愁苦得有如世界末日到來。「你果然討厭我……」
「我並不討厭妳。」
生機立現,大地逢春!「那你也——喜歡我?」
「不至於。」
面如死灰,再度頹喪。圓亮的眼哀怨地看著他,搭配嬌小的身形,乍看之下,就像一隻備受欺凌的小動物。
「你在作弄我嗎?」
「我沒有。」
「那、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施逸倫雙眉一高一低,納悶得很。
她嚴重懷疑他們不是在說同一國語言。為什麼她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精采的表情,媲美早上忽青忽紅又忽白的變化多端。姜靖翔忍俊不住,唇角上揚些許弧度。
相較於他上揚的笑意,同樣唇角彎曲的弧度,施逸倫則是愁苦地垮下,整顆腦袋被失意打壓得低垂在胸前。
「對於妳的感情,我只能說謝謝。」前方飄來姜靖翔的聲音。
「因為你心裡有人對吧……」好失意、好沮喪、好……難過。
姑且就讓她這樣認為吧,姜靖翔心想,這樣對她和他來說都好。
「卷宗已經依照案號排在妳桌上。」語罷,姜靖翔不待上司回應,逕自離開辦公室。
不揮手,更不作別西天的雲彩,只留下滿室的沮喪與失戀的苦果,讓施逸倫情緒低落了好久、好久……
☆☆☆☆☆☆☆☆☆☆ ☆☆☆☆☆☆☆☆☆☆
躂躂躂躂……清脆的高跟鞋敲地聲,以超高的頻率迴盪在地檢署的川廊,且一聲聲朝書記官室逼近。
近乎無意識的反射動作,正沉浸在無邊法海中的林品尚突然整個人顫抖起來,停下寫筆記的動作。
這腳步聲……熟得不能再熟,五、四、三、二、一!
「品尚,出發了!」如他所料,是他那疾如風、烈如火的上司。
「何檢,這次是——」
「箱屍命案,走了!」
「箱、箱屍?!」嗯……
「對,就是箱屍,命案現場在中山北路二段一百四十——姜靖翔?」疾如風火的重炮頓停在注意到下屬隔壁、埋首辦公的男人時。「姜靖翔?」
聽見自己的名字,姜靖翔抬頭。
「知道我是誰嗎?」很霸很典型,像是何夭夭會問的問題。
對方一副理所當然他必須知道她是誰的氣焰,刺得姜靖翔皺眉。
他的確知道她,但並不表示他「應該」知道她。
「怎麼?不認識我?」
「怎麼會不認識。檢界出了名的女判官——妳好,何檢。」回應的口吻冷得像冰。
「唷。」聽聽!好差的口氣。「很少人敢當著我的面這麼叫我。」
「很榮幸我是其中的少數。」
「嘿!」何夭夭雙手環胸,挑釁意味極濃。「想當檢察官嗎?」
「這是我個人生涯規畫的問題,與何檢無關。」
很酷的回答。何夭夭俯低視線,打量仍坐在位子上的男人。
撇開學歷不談,就依方纔的對談來評斷,這個男人很剛強,處理事情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則,而且——不容任何人冒犯。
難怪會厭惡他家渾水摸魚的上司。
但是,像這樣剛直的人,很適合擔任檢察官呵!她想。
沒辦法,維持正義的前提要件,就是要有一股傻勁。
再加上——濃墨似的劍眉、黑白分明的雙眼、直挺的鼻樑、厚薄適中的唇——這傢伙滿足了言情小說對男主角的要求。
相較之下,她家的楊洛——撇開毒舌利嘴不談——稍嫌斯文高瘦了些。「如果我沒遇上楊洛,或許會倒追你也不一定。」
她突發此言,姜靖翔瞠大雙眸。「妳在說笑?」
「我看起來像嗎?」
他站起身,看向處於狀況外、還在為接下來要到命案現場而祈禱的林品尚。「林書記官,這算不算是性騷擾?」
「啊?咦!呃……」
嘿,她對他性騷擾?這人真有意思。「性騷擾的行為受何種法規規範?罰則是什麼?」
林品尚意會不過來,仍是一頭霧水,疑惑的眸來回看著兩人。「什麼?」
求人不如求己,姜靖翔說出答案:
「社會秩序維護法八十三條第三項——以猥褻之言語、舉動或其它方法,調戲異性者,處新台幣六千元以下罰鍰,屬行政罰。」
「賓果!正確答案。」櫻唇揚笑。「你很用功。」
「多謝誇獎。」
「難怪她會喜歡你,甚至倒追。」該怎麼說呢?施逸倫混歸混,看人的眼光倒真的很不錯。「你會是個出色的檢察宮,如果能考上的話。」
而且,也會是以高中學歷加上書記官經歷,考上檢察官的極少數人之一;這麼一來的話,她就可以大大嘲笑一狗票汲汲於司法考試、卻屢屢落榜的大學生了。偏好興風作浪的何夭夭暗忖,相當期待那天的到來。
「那、那我呢?」何檢太不夠意思了,會算命也不先幫他算算有沒有當檢察官的命。「我會不會成為出色的檢察官?」他問,一邊整理衣領,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帥氣。
「你……」尾音拉長,美目鎖定一臉興奮的下屬。
「怎樣?」林品尚一口氣提得老高,很是期待。
一秒、兩秒、三秒——
「出發了。」
啊?「何、何檢,妳還沒說我有沒有當檢察官的命,今年考不考得上,還有——」
躂躂躂……何夭夭已經風風火火地朝書記官室大門走去。
林品尚趕忙跟在後頭,嚷道:「何檢,妳還沒幫我算命哩!」
「哪來那麼多廢話,快點!」
「可是——」
猶不死心的追問被美艷女上司突然停步、回頭撂下的話打斷——
「嘿,姓姜的,我很期待你當上檢察官的那天;還有——」
姓姜的?姜靖翔對這聲招呼斂眉,顯是不悅。
但何夭夭是何許人也,當然不會把他的反應放在眼裡,逕自續道:「別忘了幫我們台北地檢署減少一名冗員。」
這個「冗員」,姜靖翔直覺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上司。
「托你的福,她已經開始正視自己的工作了。希望姜大師能繼續感化那只冬眠過頭的北極熊,阿彌陀佛。」打屁結束,姑娘走人。「品尚,走了!」
「何檢,妳還沒告訴我,我有沒有當檢察官的命啊,何檢……」林品尚急忙追在後頭直嚷。
一前一後,足音已杳。
北極熊?這比喻鬆開姜靖翔嚴肅的表情,唇角勾起淺笑。
這只「北極能」,不用想,說的正是他近來突然相當投入工作的上司。
第六章
星期一,是上班族心中的Blue Monday,即便如此,每個人還是得振作起精神上班。大夥兒心知肚明,老闆是不會縱容他們打混摸魚的,公司業績當前,員工情緒閃一邊去。
就算是專司伸張正義的台北地檢署也不例外。人來人往,腳步聲此起彼落,又是另一番繁忙的景象。
只是,讓負責正義公道的地檢署忙得人仰馬翻,就不知道是社會之福?還是社會的不幸?
不過,地檢署內某個樓層,川廊上匆忙雜杳的腳步聲撼動不了其中一間辦公室的主人。低迷失落的情緒籠罩,自成一界天外,呼應週一的Blue Monday,環繞斗室的,正是相當憂鬱的藍色。
翻過一頁又一頁的調查報告,辦公桌後頭的施逸倫活像只會翻書的人偶,沒有一個字看進眼裡。
別要求一個失戀的女人太多,能不情緒崩潰、每天準時上下班就已經夠了不起、值得掌聲鼓勵了。
聽人說,埋頭工作是治療失戀最好的止痛劑,最好是忙得天昏地暗、心力交瘁、生不如死——那樣就一定能治療失戀的症狀。
哼,騙人的嘛。
她是忙到昏天暗地、心力交瘁、生不如死,可是憂鬱仍然像背後靈一樣緊跟著她;失戀依然與她形影不離,每當姜靖翔來到她面前,就提醒她——妳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妳失戀的對象,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只要看見他,就會令她想起自己「落花女」的身份;偏偏,「流水男」是她每天上班一定得見的人。
這就是愛上同事的下場,尤其對方還是自己的下屬——施逸倫苦悶地想。
啊,不想了!施逸倫大歎口氣,甩甩腦袋,試圖拋開盤據腦海中的人,重新振作起精神回到工作上,翻回到第一頁——被告王順發涉嫌於民國……
磅!毫無預警的踹門聲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誰?!」
「哇!」何夭夭環視自己第一次進入的辦公室,驚歎不已。「要不是知道這裡是地檢署,我會以為自己是到了哪家豪門大戶的書房。女人,妳會不會把自己的辦公室『整理』得太豪華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