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青峰一役,將阻擋你前進的腳步。
北捷,是我,又是我,為了陽鳳,為了千萬流離失所的北漠人。
心疼和懊悔來得無聲無息,刺傷五臟六腑,恨不得這統統化為一場可以甦醒的夢。
「這是前世的冤孽麼?」娉婷咬破紅唇,哽咽不能語。
血,和這連連環環的計,怎對得起曾插在發端那朵弱不禁風的雛菊?
想他,想他!娉婷疼得捧著心窩,搖搖欲墜。她是主帥,她答應過陽鳳,和她肚裡的孩兒。
離魂,少爺說得沒錯,她已經離魂。無處安家,芳魂盼著隨風而起,到千里之外的鎮北王府,再摸一摸蒙上塵埃的古琴,彈一曲英雄佳人。
可惜山風不肯如人意,只吹亂她的髮鬢,吹不動她孤零零的魂魄。
「百年如夢,這個夢真長啊,」站在風中,娉婷輕聲喃喃;「苦透了……」
則尹正領兵潛向他所在的地方,血色將染紅天邊。
若韓則也許在毀索道。
明悟來的無情--一切已無可挽回。
也許她和他,本來就沒什麼可以挽回。
想想也可笑,定下計策後,她這個主帥彷彿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只剩胡思亂想的空兒。兩個時辰後,該是則尹截到楚北捷的時候。
若楚北捷被俘,他一定恨她入骨。
但他神勇蓋世,也許會逃去。心突突跳起來,彷彿為他逃去喝彩似的。但他還是會恨她入骨。
一陣心灰意冷。
若楚北捷戰死……娉婷一直避免想這個,但又忍不住折磨自己似的想。
「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陪你一道死。」依稀是自己說過的話,那時她在楚北捷懷裡,溫柔得像要化成水。
娉婷咬著唇微笑,若楚北捷死了,最好不過,便把命賠給他吧。
「便把命給你吧。」不經意吐出幾個字,才驚覺自己快癡了,不知什麼時候坐在營地的草地上,讓來來往往走過營地那幾個留下負責保護主帥的親兵驚訝地瞅著。
臨時改了尺寸,襯出不盈一握纖腰的戰袍沾上細灰。娉婷站起來,暗歎自己又走了神。
「殺啊!」
「殺殺殺!」
未回到帥帳外,驀然殺聲震天。
娉婷吃了一驚,猛地轉身,漆黑眸子驀然瞪大。
東林軍!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殺啊!活抓敵帥!」
「王爺有令,敵軍將領要生擒!」
楚北捷的帥旗在營地外圍出現,林中連綿不絕衝出東林兵。
血光滿天。
「保護主帥!保護主帥!」留守的親兵奮力迎戰,無奈大部分兵力早跟隨則尹而去,哪抵擋得過如狼似虎人數多上幾倍的東林軍。
親兵們渾身浴血,手持寶劍簇擁過來:「帥營保不住了!小姐快上馬!」
保不住?
輸了,她輸給了楚北捷,兵敗如山倒。
她到底還是輸了。
娉婷瞪大眼睛,昏昏沉沉,被眾人拚死送上駿馬。一張被鮮血和塵掩住的臉跳進她的眼簾:「小姐!帥營抵不住了!快跑!快跑!」
要將人震聾的狂吼和士兵們臨死前淒厲的慘叫同時傳入耳內,娉婷終於醒覺過來。
「抽鞭,跑!跑啊!」
滿耳都是聲音,血光染紅漆黑眸子。親兵們將娉婷送上馬,自返身與已經殺入帥營的敵人肉搏。
「啊!」又是一聲慘叫。
娉婷轉頭,驚惶的視線碰上一道叫人停住呼吸的眼神。
楚北捷騎著馬,就在營外,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冷冷看他輕易破敵軍帥營的戰績。
北捷,你要殺我?
目光相遇,娉婷已經心碎了。她從不知心可以碎得如此輕易,沒個聲響,化成千萬瓣。
淚眼婆娑中,楚北捷正策馬越過營地邊緣的圍欄,娉婷驟然驚覺。
下意識地,她勒轉馬頭,揮鞭。
跑吧跑吧,在百里茂林中狂奔,逃開這人,再不要相見。
這感覺如此熟悉,像當日羊腸絕崖的重演。
同樣肝膽俱裂,心痛似絞。
「娉婷!」身後傳來楚北捷的吼聲。
娉婷閉上眼睛,抽鞭,風呼呼刮在嫩白的雙頰上。
別追,已經無可挽回,沒什麼可以挽回。白娉婷已離魂,魂回不了昔日的敬安王府,也回不了你的鎮北王府。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淚水模糊雙眼,婆娑中,依稀看見往日一個溫柔的笑容。
永不,永不,相負。
原來一心一意,這般難。
揮鞭,再揮鞭!不顧刮得臉生疼的風,只要逃出他的眼簾,逃出他呼吸的天地。
身後馬蹄聲仍在,楚北捷在追。
娉婷瘋了似的,只管前衝。
兩人兩騎,在黃昏的淡紅色中爭持不下,穿過茂密的叢林,直衝典青峰頂。
失去理智的策馬狂奔彷彿持續了一個輪迴,娉婷再次舉起手中的鞭,駿馬猛然嘶叫一聲,人立起來,將娉婷摔下馬來。
「小心!「楚北捷的吼叫傳來。
娉婷重重摔在草地上,一陣頭昏眼花,強咬著牙站起來,終於發現駿馬為何忽然煞步。前面竟是深不可測的斷崖。
沒想到則尹為自己留下的良駒竟如此神駿,可她怎能容自己以被俘之帥的身份回到楚北捷身邊?
與其受辱,不如留著那一段花兒般芬芳的回憶。
面對沒有退路的斷崖,娉婷居然平靜下來,站在斷崖邊上,悠然回頭,朝正欲飛身撲上的楚北捷微笑,柔聲道:「此處風景獨好,使娉婷歌興大發。娉婷為王爺清唱一曲可好?」滿懷柔情,雙目淚光顫動,依依不捨地凝視楚北捷。
楚北捷見她太過平靜,知道不妙,心知此刻一言不對,這煙霧般無法捉摸的奇女子就會毫不猶豫跳下懸崖,腦子裡急速轉過千百個念頭,忽然福至心靈,還娉婷一個溫暖的微笑,從容道:「歸樂五年契約是本王與娉婷定的。娉婷若縱身一跳,契約立即失去效用,本王將盡起東林大軍,揮兵直取歸樂。請三思。」
這話一矢中的,娉婷臉上笑容盡去,動彈不得。
楚北捷徐徐舉步,在她面前停下。
娉婷眸中淚光盈盈顫動,垂首輕道:「王爺為何要來?」
「為了你。」楚北捷沉聲應道,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坐定後,楚北捷在馬上伸出手,凝視著娉婷:「隨我上馬來,從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娉婷如遭雷擊,渾身一震,仰頭淒聲道:「北捷!」恍若三生的哀怨情愁在一剎那全數演來,道不盡其中酸甜苦辣,只餘滿腔流不完的熱淚。
此般深情,居然屬她區區一個白娉婷。
楚北捷沉默半晌,歎道:「有你這一聲北捷,北漠又算什麼?」仰天長笑,狀極歡暢,笑罷低頭,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溫柔,伸手道:「娉婷,到我這來。」
娉婷靜靜凝視那滿是繭子的寬大手掌。記得他的熱度嗎?撫過她的發,她的臉,她的哭泣和歡笑,都是這手。
這手遞在半空,穩重得彷彿永世移動半分。又是一個抉擇,魂魄尋得一個歸宿,便要忘盡靜安王府,歸樂、北漠和陽鳳。
從此以後,真能不姓白?
纖纖玉指,千金重似的,艱難提起。
一寸一寸,怯生生地,穿越國恨如山,穿越兩軍對壘的烽火,穿越十八年不知道誰辜負誰的養育之恩。
從此,白娉婷不再姓白。
北漠之危已解,陽鳳,忘了娉婷。孩子出世,不會知母親曾有一個閨中好友。
一寸一寸,移動。終於輕輕地、輕輕地觸到那溫柔的手掌。
「啊!」手被驀然握緊,腰上一股大力湧來,雙腳已經騰空,被扯入馬上人的懷裡。
楚北捷熟悉的笑容印入眼簾:「娉婷,月亮出來了。」
仰頭,果然,月亮出來了。亮,彎彎地,哪家的銀盤子,笑彎了腰?
「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他一字一頓認真道。
她看著他深邃的眼睛,深情道:「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清冷的月光下,大勝的東林軍押帶俘虜,由懷抱美人歸的主帥領頭,取道雲崖索道回營。
「為何皺眉?」楚北捷在馬上低頭,看懷裡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寶貝。
娉婷蹙眉,迷惑地說:「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心裡悶悶的。」
「有什麼好悶悶不樂?」楚北捷低頭輕輕吻她發端,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輸給自家夫君,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
雲崖索道在望。
「我……能問軍中的事嗎?」不久前才是敵軍主帥,連娉婷也不免忐忑不安地打量楚北捷臉色。
楚北捷不露聲色道:「問吧。」
「王爺打算怎樣處置則尹?他是陽鳳夫君,我……」
「本王根本不打算處置他,所以本王才取道雲崖索道回營。」楚北捷笑道:「本王料到你們會在水中下毒然後全軍而出突襲,所以偷偷來取你們的大營。則尹嘛,就讓他在本王的假營裡撲個空好了。」
娉婷猛然屏住呼吸,她終於明白自己輸在什麼地方。
她全部猜對了,卻忽略了一點---兵貴神速。
楚北捷的速度太驚人了,竟在他們的圍堵發動前攻進了北漠帥營。她見了楚北捷,魂都飛到天邊去了,居然此刻才悟出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