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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夙雲

  根本來不及拿垃圾桶,她只能摀住自己的嘴巴,千鈞一髮間,唐烈馭竟然奉上自己的雙手,放在她面前。「吐到我手裡!沒關係!」

  夜眩心中不想,但再也忍不住那強烈想吐的衝動——

  老天爺!噁心的嘔吐物,就落在唐烈馭的手中。這世界上,有哪個男人會這麼做?

  夜眩感動莫名。

  她的大眼充滿了愧疚及無法置信,但唐烈馭竟只是對她笑了一笑。「無所謂!」他趕忙往浴室去沖洗。

  夜眩虛弱地癱在床上,根本下不了床。

  不久,唐烈馭回到床邊,手裡拿著一杯溫開水,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與被單一樣慘白如紙的夜眩,溫柔的說:「喝點溫水,你現在一定很難受!」

  「你——」夜眩實在不曉得說什麼才好,她支支吾吾。「你不介意我……」

  唐烈馭風趣地說:「誰叫我是『酷女的情婦』嘛!」

  「你……」這麼多年來,夜眩是眼睛對男人總是閃爍濃濃的恨意,生平第一次,她主動對男人發出邀請。「我……好累……」她艱澀地說出口。「你願意陪我嗎?」

  她的臉紅彤彤的,她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罪惡的事——竟如此不知羞恥地邀一個男人上床陪自己。她一定會被他取笑的。

  但是,在唐烈馭臉上只有萬般的喜悅,他迫不及待地跳上床,躺在夜眩的旁邊,擁著她的腰,輕輕愛撫她的背脊。

  許久許久,夜眩才幽幽的吐出一句話。「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的『情婦』不對你好,要對誰好?」見她目瞪口呆,唐烈馭立機誠懇地說:「別懷疑,我是很忠心的『情婦』呢!」他故作傻瓜,疑惑的問:「奇怪,你沒理由討厭男人的啊!你父親難道不是男人……」

  「你錯了!」夜眩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讓他聽不到,目光遙遠地說:「我的父親是個女人。」

  唐烈馭不想再和她爭辯,淡淡的說:「你根本不像男人,不管在外表或內心,你根本是需要男人來疼、來愛的女人啊!」

  夜眩悶不吭聲,她想起了詛咒……

  唐烈馭卻突然捧住她的面頰,他的眼睛溫柔的像要滴出水來。「你只有二十歲呢!天底下二十歲的女孩在做什麼?在作夢、在奔跑,她們的生命正在發光……你要做你二十歲該做的事,不要壓抑自己、不要活得這麼苦。」

  夜眩望著唐壘馭,她沉在黑暗中的心,好像被風吹散開了……

  「笑一個!」唐烈馭輕觸她美好的翹唇,感歎的說:「你笑起來一定很美,可惜,你不常笑。」他撫去她額前的髮絲,調侃著道:「算了!不笑才符合你『酷女』的形象。」

  「酷女!」夜眩喃喃自語。

  酷女……

  他倆再也沒說話,陷入無聲息的黑夜中——

  ※※※

  隔天一大早。

  唐烈馭還是像情婦一般卑躬屈膝地服侍她,其實就是像一位丈夫關心懷孕的妻子一樣。只不過,狂傲的夜眩,在唐烈馭乖乖回到她的懷中後,她絕對不會承認這是「丈夫」對「妻子」的行為。

  夜眩說要出門踏青,唐烈馭竟寧願伴著她,也不願上班。夜眩的狂喜可想而知。唐烈馭心癢的拿出他的寶貝相機,他要把最好的夜眩拍下來。

  帶著相機,和夜眩坐進法拉利跑車內,唐烈馭又是一身三流攝影師的打扮,他也不曉得夜眩要帶他去哪裡。

  車子在往陽明山的路上奔馳著,一路上夜眩不發一語,似乎對車窗外的山明水秀視而不見。她雖戴著墨鏡,但她眼底的哀愁,也感染了唐烈馭……

  終於,她停下了車子。

  下了車,唐烈馭眼前是他熟悉的一棟三層別墅。這裡……不是早成廢墟嗎?

  別墅相當的老舊,方圓百里內,只有這戶人家,不過,這池塘也早已呈現死水的狀態,上面鋪滿碎葉。

  為什麼夜眩帶他來這裡?看到夜眩的表情竟出現被撕裂的痛苦,唐烈馭也懂得保持沉默。

  夜眩帶著他推開鐵門,原來鐵門根本沒有鎖,他們穿越凌亂的花圃,直接走到大廳。大廳雖然豪華,但卻破舊不堪,明顯的,這裡應該曾經風光一時。

  夜眩摘下了墨鏡——

  站在他面前是一位個子好小好小的駝背老婦人。她年紀頗大,好像近五十歲了,臉上佈滿皺紋。她背對著他們,正推著輪椅。

  坐在輪椅上的人,又是誰呢?

  在唐烈馭疑惑之際,那位婦人轉過身子,喜出望外地叫喊。「夜眩!你來了!我好高興,離上次見面的時間,大半年了——」不過,當她見到了唐烈馭,她的神色頓時變得恐怖極了。

  夜眩略顯緊張,溫順地叫著。「爸——」

  唐烈馭恍如被亂棍一打——夜眩居然喊眼前的「女人」叫「爸」?

  天吶!這是怎麼回事?

  「事實」令唐烈馭不知如何應變。

  被夜眩稱為父親的駝子婦人,卻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窮凶極惡對唐烈馭說:「你是誰?這裡不需要男人。」

  她又對夜眩警告。「夜眩,我怎麼教你的?你還看不透嗎?你媽就是活生生被男人害死的!」

  「爸——」夜眩的表情掃過一絲無奈,惶亂地說:「別誤會,爸爸……我因為需要孩子,所以才買了一個男人。」她細說原委。「我對男人還是無情無義。你別擔心。其實,他窮困潦倒,你說過的:窮的男人,是不會害女人的……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帶他來看媽媽和你。」

  夜眩的安撫似乎起了作用,駝子婦人的目光雖然還是充滿敵意,但是,口氣總算溫和多了。「我叫於海。」

  多麼男性化的名字!

  「我叫『唐獵豫』。」唐烈馭原本想和她握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算了。

  唐獵豫?老婦人機警的問:「說!唐富豪是你什麼人?」

  往事歷歷在目。以她是黑夜雙僕役的底下身份,她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不能明目張膽地見人;每每見著黑夜雙與唐富豪卿卿我我地在一起,她就妒火連連。她深深將唐富豪的長相印在腦海裡,而那時的唐獵豫還好小,時光流逝,現在她對唐獵豫早已印象全無……

  「喔!你誤會了!」唐烈馭自在的解釋他的名字是同音不同字。「我這副寒酸樣,怎會是『商場上的利刃』,人人敬畏的唐獵豫?」他自我解嘲著。

  於還嗤之以鼻說:「一點也沒錯!我怎麼看,就覺得你跟唐富豪一點也不像,你不可能是他的兒子!」

  她見過令人聞風喪膽的唐富豪嗎?還是有唐富豪的照片?唐烈馭怡然自得的笑了。「我只不過幸運沾了唐獵豫的光,名字跟他同音。」他頓了頓,又說:「再怎麼樣,你女兒肚子裡也有一半是我的血緣,算起來,你也是我的岳父呢!」於海明明是個女人。不過,經歷大風大浪的他,仍不動聲色,不愧是名氣響徹雲霄的「唐獵豫」,叫女人「岳父」臉不紅氣不喘。

  於海被眼前英氣逼人的男人打敗了,他頗識大體,竟然「敢」喊她一個「女人」叫「岳父」?他絕不是泛泛之輩。於海打從心裡敬佩他的勇氣。她把注意力轉向夜眩。

  「你媽媽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

  媽媽?坐在輪椅上的是夜眩的母親?那麼,她是——

  於海默默地把輪椅轉過來,坐在輪椅上是一位比於海還小,大約四十多歲的婦人。她其實長得很漂亮,唐烈馭對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又說不出所以然。

  她穿著白袍,腳上蓋著一條薄被子,而真正讓唐烈馭心悸的是——這位婦人是個植物人!光看她呆滯無神的目光,他猜應該八九不離十。植物人分很多種,眼前這位阿姨應該算中度吧!她有些意識,但是,顯然又不認得任何人。

  夜眩不發一語,蹲在婦人的面前。於海自顧道:「你們難得來,大熱天的,我去廚房準備一些飲料。」然後,蹣跚地離開。

  大廳只剩下夜眩和唐烈馭,以及這位神秘的婦人。

  這裡,讓唐烈馭感到一股寒意。

  「你覺得——她是誰呢?」夜眩瞪著他問。

  唐烈馭搖頭,老實道:「她的容貌,我有點熟悉,但是,我記不得了。」

  黑夜眩心寒的笑了。「富貴如浮雲,當名利、美貌消逝時,那股孤獨、寂寞、空虛,讓人情何以堪啊?人無百日好,她——就是最好的寫照。」

  夜眩的神情空洞又遙遠。「現在,你看得出來,她就是亞洲五、六十年代紅透半邊天的巨星黑夜雙嗎?」她無力的說:「她——也是我的母親。」

  「黑夜雙!?」夜眩的話,證明唐烈馭心中疑惑——她竟沒有死?沒有死?

  她曾是響噹噹的大明星,但是,一樣逃不過生老病死,經過歲月的摧殘,如今她也只是快垂死的老人……她的模樣,讓唐烈馭感歎萬千。

  唐烈馭小心翼翼的問:「她曾經辦過喪禮……」當時,那還是多轟動的大新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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