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清醒時,淚水滑下面頰,海浪浸濕他的衣襟,他不曾這樣感謝天。他躺在海岸邊許久許久,分不清是海水還是淚水,只覺得,天空還是一樣燦爛,世界仍充滿了希望。
他活著。他真的沒有死…
他知道——是她救了他。
她也知道,她要救贖他,為的是要他活在世上,因著他的背叛,她將賜與他更嚴厲的懲罰。
可惜,他不再是從前的神武願陷了。
他的容顏因著嚴重的扭曲而變形,喝入太多鹽水,他的聲音已不再高亢,只剩暗啞粗嗓。岩石劃破他的臉,他的右頰留下一道可怖的傷,右眼又因風寒受到病菌侵襲而幾乎全瞎,雖然經過治療,但是,卻因懼怕光線,從此在白天都須戴上眼罩。幾番與病魔對抗,僥倖存活的他,如今面對的是不同的自己。
以前的他,稚氣未脫,充滿朝氣,結實的身材,總略顯消瘦。而今,他的身材依舊,但是卻更魁梧、強壯,肌肉糾結,全身發亮的古銅色肌膚綻放無比的力量,奔騰的活力深藏不露。
他歷經苟延殘喘,雖然臉孔還是俊俏,又暴露出滄桑、落拓飽受風霜的神情,唇形透出固執,眼神殺氣騰騰,對海的熱情只殘留為了活命後的堅毅。
經過歲月的摧殘,如今更有男人的魅力,縱然臉上有著獨眼罩的瑕疵,卻讓他更添加致命的吸引力。
他成了相當性感的男人,也是個完全成熟、富有的男人。
無數財富堆積的是一個謎。但是,為了生存,他可以絕對不擇手段。現在,他有足夠的能力了,他挑選適當的時機,光榮地歸國。他發誓要回來,用他所有的生命——去保護他最愛的女人。
辦公室的正中央,精雕細琢的白玉瓷器內正擺著松蟲草,這些花,都是石川辛苦的結晶。
然而,花瓶裡的松蟲草何其無辜,夜愁總是會用力地捏住花瓣,讓花不得不在她的手心上凋萎死亡。
石川家康的表情沉重陰霾,似乎感同身受。在他模糊不清的視線中,總是不斷碰觸到夜愁憤世嫉俗的一面……
他是名副其實的好園丁,至於為什麼要擺置松蟲草在夜愁的辦公室裡,或許,他老人家知道夜愁和神武願焰間的愛恨情仇……只不過事過境遷,夜愁已是毫無反應,似乎對松蟲草不再留戀。
但是,是不是也包含那個葬身大海的男人呢?
夜愁只是一味地關切石川家康,她輕觸地的斑紋臉頰。「石川,你有沒有受傷呢?剛剛有沒有被瘋女人抓傷——」
瘋女人?石川苦笑,究竟誰才是瘋子?只是,在他的心中,黑家的女兒夜愁要比他的生命更形重要。他搖搖頭,一語雙關,小心翼翼地說:「仇恨讓人醜陋,愛情讓人盲目,任何人都可能會因愛生恨,有一天都會變成瘋子。」
仇恨?愛情?夜愁嗤之以鼻,批高秀眉地說:「我只知道,愛人是愚蠢的,有情人是傻瓜。」然後,習慣的又逕自轉過身,隔著玻璃,面對縹緲無際的天空。
石川再也無法忍受,老邁的聲音一針見血地道:「人需要宣洩情感,如果像大火一樣無法宣洩,那不就是天大的悲劇嗎?」
夜愁目光一閃,激動啤嚷:「你在說什麼?石川!注意你說話的態度,你糊塗了,我是你的主人!」她慍怒了,也暴露出她的弱點。
這不像她,對石川,她從未擺過高高在上的主人架子,畢竟,這世上,或許只有石川才是她真正的朋友。
這時,石川謙卑服從,對夜愁深深一鞠躬,有氣無力地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重蹈你母親……」
她的母親?夜愁立即轉移注意力,以避重就輕、充滿無限感歎的語氣問:「小時候不懂事,現在長大了,我想瞭解,你一直對我很好,是不是因為你深愛過她?」她優雅地轉身,直視石川家康。
石川的表情吐露著哀痛,他漠然道:「我只是一個奴才!而你的母親,卻是美得發光……我……我永遠配不上她……我曾發誓。在世的每一天均願做她的奴隸,供她使喚,為她做牛做馬,心願既足矣——可惜,她終其一生瞧不起我!」
他的真心令天地動容。夜愁的心優似被撕裂般地道:「如果,我母親選擇做為你的妻子,相信,今天她的命運會有天壤之別。」
這就是人的無知和命運的捉弄吧!
石川目光一閃。「做情婦——總會有報應的。」他知道黑家的「詛咒」,但是,這輩子他永遠不告訴夜愁。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希望有天你能覺悟。我年紀大了,已經無法再保護你,也無法容許將來……因為你今日所犯的錯,惹出殺身之禍……」他的眼角閃著淚光。「如果你有個萬一,我會死不瞑目,除了你母親,我待你像我的親生女兒,我很愛你,你一直是我活下去的力量。」他會用盡自己的生命,像蠟油燃燒到最後一刻,誓死保護夜愁脫離這詛咒。
「石川——」夜愁抱住了他,她整個心在翻騰,整個人在旋轉。「我……也只當你是我的父親,我愛你——」她真心真意地道。
「那麼,答應我一件事。」石川懇求著。「我已經老得走不動了,也知道活不長久了,但是,臨死之前,我希望找到人來保護你,讓你永遠平平安安。好嗎?」
找人保護我?夜愁感到迷惘。
「就像保鏢那樣。」石川輕撫著夜愁的秀髮。「這是我臨死前的心願。」
她點頭了,又充滿著戀戀不捨。
她明白,歲月無情,她再怎麼信任石川,有一天也終會離開她。
兩年後。
願焰以一個卑微的保鏢身份,站在石川家康的面前。
不知道石川是否仍記得這一個很久以前他曾經幫助過的男孩?不過,石川只是注視著履歷表問道:「這兩年,你都在哪兒?」
他以泛著憂慮的眼神坦承:「我在中國東北,後來,到了庫頁島,又四處流浪——」
石川這才抬起頭,與他四目交接,而願焰則是無神地回應。石川只是以面試者的一貫口吻問道:「你應該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大人物吧?她是『石油王國』的總裁,擁有世間傲人的一切,包括她的年紀,她今年只有二十二歲。」這時,在石川的臉上,出現言不由衷的衷情。「不過,她很可憐的,兩年前就已是個寡婦——」
寡婦?他的心在抽搐著。
「事實上,她不需要被憐憫,因為人盡皆知,她是一個很像毒蜘蛛的寡婦。」石川毫不避諱道。「其實,身為寡婦的女人是很迷人的——」猛地一族身,石川又背對著他,似乎欲言又止……
一千萬個為什麼,縱使有很多疑問,但是,願焰的心也同樣被焚燒了。
石川自言自語地繼續說著:「我老了,不過,我卻常常作夢,夢見一些不好的預兆。」石川歎息著。「這世間的男女,不就是喜歡玩火自焚嗎?但是,我的主子絕對不能被火燒到,你明白嗎?」
石川意有所指?顯然他希望他懂這話的意喻。或者,石川要他自己去發覺。」如果,你願意不顧一切,抵死保護她,就請握住我的手吧!神鷹硰先生。」眼前的石川幾乎連走向他都很費力。
神鷹硰——這是他現在的新名字。
他毫不躊躇地走向石川,緊緊握住石川粗糙年邁的雙手,他無法遏止自己無動於衷,便咽道:「謝謝你——」
像一位父親殷的慈愛,石川拍拍他的肩膀。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在千百個來應徵的人中,挑中了他,我很滿意,我想,你一定也會接受他的。」石川對著空洞黑漆的空間道。
這是夜愁的習慣。
只要在暗夜,她幾乎是從不開燈的,她喜歡隔著玻璃端視珠寶般的閃爍星空,這就像不知在多久以前,她曾經在烏漆抹黑的夜裡倘佯在懸崖邊,當時的夜空也同樣閃爍著無數的星星,而她的身旁,總有一個男人擁著她,他們翱翔在星際間,有時,他會充滿愛意與興奮,教導她高高掛在夜空的星星是什麼星座。
「去……」夜愁用力搖頭,試圖揮去這對她而言,已是個纏繞不去的惡魔——她冰冷不帶感情地道:「如果你喜歡,我是不會有意見的,反正,他是代替你來保護我的。」她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發散出,同時也讓人感到恐怖凌駕在每個人之上。
「啪」一聲,燈火通明,寬敞的空間,陰森的氣息一掃而空,而他——終於見到了她。
日盼夜盼,朝思暮想,他的激動非言語所能形容。(夜愁!夜愁!我來了,我來找你了,為了要重新佔有你,為了要向你懺悔…只要能再見你一面。這一生,我死而無憾。)
蒼白的臉,鮮紅的唇,無神地望向遠方的眼睛,一頭長到腰際的髮絲,她還是那不曾改變的容顏。如鬼魅般,很美很美的幽靈,會殺死所有她憎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