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方有一面巨大的鏡子,將她的嬌胴一覽無遺地反射出來。
她從來沒有好好正視過自己的身體,而且她家裡的浴室也沒有這麼大的鏡子……
她向來嫌惡世間所有的一切,她幾乎是厭世的。她討厭人群,討厭男人,討厭女人,也討厭自己……不管是她的肉體或是心裡的種種感覺、種種情愫,她總是試圖去忽略。
她不看赤裸時的自己。換衣,洗澡,洗臉,刷牙……她更是鮮少照鏡子,彷彿她可以藉此漠視與她最親密的伴侶──身體。
而今,不可思議地,她看自己竟看得著迷了。她情不自禁地對著鏡子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臉,那當然不是針對王子,而是為了那自我的滿足。
鏡子的反射卻讓王子以為她是在對他綻放最能勾引、誘人的笑容。
他的吆喝聲,讓她從少女情懷中清醒過來。「你竟敢亂看!不要臉!色狼!」她一定要罩住他的眼睛,不能讓他眼睛亂瞄,她隨即將身旁的衣服往他頭上丟過去。
她不是運動高手,但可能是情急之下潛能被激發,居然一發就擊中目標──
她的內褲正中他的臉,她的胸罩則正中他的頭頂,擺放的位置恍如老鼠的耳朵,讓他頓時看起來像是米老鼠的翻版。
天啊,此刻她才發現她竟拿了自己的內衣褲往他頭上丟?他是不可一世的王子啊!偏偏,他這個模樣,實在是太有趣了,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到他怒不可遏的模樣,她越發笑不可抑。
好!他內心一橫,決定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真是誘人的妓女!」他佯裝出色狼般的眼神,掃過她玲瓏有致的身體,壞壞地伸手抱住她,她想推開王子卻因地板濕滑,反而撲倒在他的懷裡,她圓潤的胸脯頓時撞到了他強壯的胸膛──
真是丟臉!她這青澀小女子全被他看光了,被他觸摸,還被他羞辱,還被誤認為是想引誘他的妓女……
「放開我,我才不是妓女,我……」她呼天搶地。「我……我全身又發癢了!」她只好求饒。「好癢!好癢……」
沒轍了!真是拿她束手無策!
「那快把衣服穿上啊!」他對著她吼道。
他是王子,他可不想讓人以為他在誘拐少女,更不想引起眼前尚不知道底細的小女孩的嚴重誤會!逗逗她就好了。
「那你要先離開啊!」她沒辦法在其他人面前穿衣服。
他無力地發現,她也許會是第一個讓他屈服的人。
一會兒幫她和一隻蟑螂「奮戰」,一會兒又因她對男人會「過敏」全身發癢而退避三舍──他該如何收服這個從床底下跑出來的精靈?
※ ※ ※
如今,她乖乖地站離他三公尺遠。頭髮用髮髻綁得規規矩矩的。而床上的蟑螂「屍體」,到現在還沒清除。
他是絕不會去碰棉被的,瞧那蟑螂的屍體真讓人作嘔……他也不會半夜去召喚僕人換被單。這種「怪異」的行為,只怕明天又會被傳為「趣談」!容易被有心人士炒作,變成花邊新聞!
經過一天的忙碌奔波,有禮地應付各種場面,他剩下擁有自我的時刻,只有就寢這一段時間,卻被不知如何溜進房間的她破壞殆盡!
「說!」他審問似地問道。「名字?」
蓓遙發現他說話常常少了主詞。也許意味著他唯我獨尊的性格,認為自己是最大的。
她低頭不語。
「相機?」他又問。「底片?」
他蠻橫地取出底片,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她,似乎在問著:底片是新的?其實她連一張照片都沒拍到。
當時說已拍了照片,只不過是要嚇跑張依依的權宜之計……但此時此刻,看到他憤怒的臉,她不敢再想像自己的下場會如何。
詭譎的是,他竟遲遲沒有動作。他究竟在猶豫什麼啊?
雷希昂覺得她渾身散發著我見猶憐的氣質,讓他……不!應該是會讓所有的男人都捨不得責備她。
難道,她吸引他了嗎?吸引?真是不可思議的兩個字。
他是王子,怎麼可能會對從床底下跑出來的精靈,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水土不服吧!離家在外,才會輕易地對她產生了特別的感覺……他何時變得如此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走吧!」他的手一揮。
他竟如此輕易的放了她?她愕然瞪大了雙眼。「為什麼……」問題在她的芳唇中逸去。「你對我太放心了,萬一我是要來暗殺你呢?」
「會有一個對男人過敏的殺手嗎?」他露出一個不經意的微笑。
那是難得的「平民」笑臉。他從來沒在他人面前展露過,她卻釋放了他平易近人的一面。
蓓遙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雷希昂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啊!而她只是個平民女子……
雖然時代在改變,但王室皇族受人尊敬的情形並未消失。
縱使蓓遙從不相信那一套,認為士、農、工、商、土、豪、劣、紳,每人各司其職,才是維持社會進步的規範。但不可否認,有些觀念還是牢不可破的。
就像尊貴的王子,可以在上流社會中得到錢也買不來的尊重!而她,只能過著平凡的生活!
雷希昂把相機遞給她。
相機……再度提醒她有個重要的任務──為妹妹英琪一圖王妃美夢。
「我──」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我不走啦!」
他眸光一閃,她怎麼對他死纏爛打的?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心田泛起的竟是說不出的喜悅。
他皺起兩道劍眉,故做慍色狀。
「我……」靈光一閃,蓓遙隨便編了個理由。「現在三更半夜的,我走出去,讓守衛看到的話……繪聲繪影地再傳出去……我和你的名譽不是完了嗎?」
「那是你的問題。」他淡淡然。
她氣急敗壞地說:「你惡名昭彰沒關係,我可還是黃花大閨女,萬一被發現,還上報……」
他冷哼。「既然敢闖進來,你還會在乎名譽?」
她氣得嘟起嘴來。「錯了!我才不要做張依依第二。」
「張依依從來不是王子的女人。」他一臉輕蔑。
晶瑩透亮的眼珠子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鬼才相信!」說話瞻前不顧後的她,不吐不快。
「王子不需要向任何人澄清。」他嚴峻道。
她翻著白眼,明顯地不以為然。
停了一會兒,雷希昂竟難得地向外人吐露了自己的心聲。「我早就看透了這些人!任何只要和雷希昂沾上邊的人,哪一個不是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世人的目光焦距,立刻就能聲名大噪!」
蓓遙恍然大悟。王子的意思是張依依也是在使用此種卑劣的手段嗎?
「媒體造謠生事,是非不分!為什麼你不說清楚,要讓大眾誤會你?」蓓遙為他打抱不平。
「雷希昂給予人們絕對的自由!」他飛揚跋扈道。
自傲的話語中,卻是充滿失落與無奈。
蓓遙猛然醒悟:王子其實才是被世人囚禁的對象。他給了喜歡說長道短的人類言論自由,他卻失去自由。
「我突然覺得你很可憐!」她扁扁嘴,語重心長地說。
他的心田一震。「從來沒有人敢說雷希昂是可憐蟲!」
「要說「我」。」她看不順眼了,她點著他高聳的鼻子。「你只強調雷希昂這三個字,彷彿雷希昂不是你。可是,你們卻是同一個人。」她說得頭頭是道。「名字和人是分不開的。」
他淡淡一笑。「雷希昂本來就是戴著面具而活!」
「你的身份確實無法讓你活出真實的自己。」柳蓓遙皺起眉頭。「你比我還可憐!」
又是可憐!他冷嗤,突然冒出一句。「雷希昂或許要謝謝你這位半途跑出來的程咬金,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拿張依依小姐如何?」
她也故意學他用第三人稱,慧黠地頂撞。「雷希昂不會怪我在火熱的刀口上,潑了他一桶冷水吧?」
他揚起眉毛,她的幽默讓他雙眸居然浮現很深的笑意。他其實很想開懷大笑,但礙於面子,才強自忍耐下來。
雖然她目中無人,他卻不會怪她,反而深深被她的直腸子性情吸引。
又是吸引──她的率真言語,她說話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在在讓他著迷不已!
她嘟嚷,她怎麼會一直看到王子笑臉迎人呢?突然,她想到自個兒的身體曾在他面前曝光,臉上不禁一熱……
「因為張依依,所以雷希昂不生我的氣?」她趕緊轉移話題,以掩飾自己沒來由的臉紅。
沒想到,他竟點頭?
「你願意饒了我!」她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知道就好。」他有很嚴重的上流貴族說話饒舌的口音。
「這麼說來,我其實還誤打誤撞救了你,你欠我一個人情喔!」
她見他不加追究,膽子便大了起來。「你一定要還我這個人情!想必王子是不欠人人情債的!如果欠債不還,那可是會丟王子的臉!」
雷希昂幽邃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她真是個放肆、逾矩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