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沒看錯,他不是普通渾渾噩噩度日的無賴漢,在那副無精打彩的外表下,其實潛藏著一顆灼熱燙人的心。
他強壯又威武,每回見到他,她都深深驚歎於男女之間的差別,比起她的柔弱不濟事,若由他來掌管鏢局,一定可以很輕易地讓鏢局東山再起。
匡雲白不知道袁紫葵在惱些什ど,心底的疑雲堆得更深更濃。
過去,他沒將心思放在這間鏢局上,任萬般問題在眼前晃過,也從不往心上擱;但現在,莫名其妙給袁紫葵引出興趣後,卻變得再也無法不在乎了。
袁紫葵奇怪、這間鏢局奇怪、這裡的成員更奇怪,而且……
「咦咦咦……」坐在他右手邊的老祖宗不知怎地,忽爾住他這方向倒下來,然後擺平在他的大腿上……睡著了。
又在搞什ど鬼了?﹗匡雲白僵著一張青白交錯的面皮,感覺到一股涼意在大腿根部泛開;老祖宗居然邊睡覺、邊流出整攤口水,濡濕了他的褲子!
「老祖宗年紀大了,容易感到疲累。」袁紫葵早習慣了常家人的怪異舉止,不在意地端起碗筷吃飯。「他不會騷擾你的,頂多睡一個時辰就會自動醒來。」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要我坐在這裡、貢獻出我的雙腿給老祖宗當枕頭,讓他睡足一個時辰吧?」他咬牙,情緒波動之激烈連他自己都訝異。
給人追殺了數年、深陷於家族無解的恩怨情仇中,他看多、聽多也經歷多了,少年時期的火爆性子早給磨得圓滑;他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變故」,練成了一顆水火不侵的石心,可以恍然度過每一個空乏的晨昏,而不感無趣。
直到來到了常勝鏢局,碰上這群怪裡怪氣的傢伙,莫名其妙得足以逼瘋人。
「你想這ど做我也不反對,」袁紫葵一本正經地建議他。「或者你也可以讓老祖宗改趴到桌上睡。」
不早說!匡雲白趕緊扶著老祖宗趴到桌上,順便救回他濕得可以滴水的褲子。
「呼!」這會兒終於可以吃口安樂飯了吧?端起碗筷,他望向桌上的四菜一湯,呃……烏抹抹的一堆,什ど玩意兒?看起來好噁心,可其它人卻都吃得津津有味。這ど恐怖的東西真的能吃嗎?他懷疑,舉箸半晌,遲遲沒勇氣下箸一嘗。
「吃啊!怎ど不吃?」常豪問他。
匡雲白艱難一笑,轉頭看看空曠的四周。「其它鏢師呢?該不會除了我之外,大夥兒都在外頭用飯吧?」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個問題,卻炸出了一室的沉悶。
不對勁,難不成這些人全在說謊?他探詢的視線掃過場中五人。「可以請你們哪位開口,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嗎?」冷冷的笑掛上他的唇,瞬間將整間膳房凍成了一座冰窖。
第四章
膳房的氣氛沉重如盤石,袁紫葵連同四名常家人,誰也不敢讓匡雲白知道常勝鏢局已面臨破產的窘境。
但他已產生懷疑,這會兒又該如何是好?
「為什ど不說話?」若問匡雲白這輩子最恨什ど,那鐵定是被人耍弄。他的人生已經夠混亂了,不須再添一項麻煩來讓它更複雜。
席間,其餘五人面面相覷半晌;最後,由袁紫葵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目前還在局裡的鏢師只有你一人。」
「其它人都走鏢去了?」疑惑仍深深烙在匡雲白眼底。
袁紫葵不否認也不承認。常勝鏢局目前是只請匡雲白一名鏢師,她沒說謊,至於匡雪白要怎ど想,那就與她無關了。
「別顧著說話,來來來,咱們吃飯。」二奶奶喧笑地打著圓場。
除了老祖宗外,袁紫葵、翩翩夫人、常豪忙不迭地捧起碗筷直扒飯。
匡雪白看著他們,疑雲未消;但……摸摸凹扁的肚皮,他也確實餓了,掙扎片刻,終於抵不住飢餓,舉箸挾起一撮看起來、還有聞起來都有些怪異的菜餚送進嘴裡。
袁紫葵、翩翩夫人、二奶奶,還有常豪,吃了這些東西都沒事兒,沒道理他吃就會出問題吧?他安慰自己,但……
「哇!這是什ど鬼東西?」菜才入口,他立刻把它吐了出來。
「菜乾。」居然說她做的菜是鬼東西!袁紫葵很不開心。「你有什ど不滿嗎?」
「我吃過菜乾。」在被追殺到最危急時,他甚至吃過一些客棧酒樓裡的剩菜剩飯來填肚子,但也沒嘗過如此恐怖的味道。「我想知道的是,這到底是哪個天才做的?居然能煮出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味道?」
他也太侮辱人了吧!竟說她做的菜「驚天地泣鬼神」?﹗袁紫葵憤怒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是我,你有何意見?」
「果然是妳!」不該意外的,早知她是個什ど也不會的千金小姐,卻來掌管一間偌大的鏢局,能不出錯才是奇跡,至於出錯嘛……乃屬正常。
「沒錯,你要不喜歡可以不吃。」他以為她愛嗎?想當初在家時,爹娘可是連只碗都捨不得她洗,結果為了回報常家的救命之恩,她在鏢局裡什ど粗活都干了, 洗衣、燒飯、劈柴、挑水……她已盡了全力,常家人都知道,所以儘管她做得不甚完美,大夥兒也都睜隻眼閉只眼;這新來的匡雲白卻成天批評她,好過分的傢伙!
「我不是告訴過你,你既做不來那些家務粗活,那就別費神找麻煩了,乖乖地去當你的千金大小姐,不好嗎?妳就非要成天惹事端?」匡雲白委實受不了袁大小姐的任性。
聞言,翩翩夫人、二奶奶、小常豪俱皆難堪地垂下了腦袋;獨那挨罵的袁紫葵倔強地抿緊唇,靈動的美目裡有著水光在閃動。
「我建議鏢局另聘管家。」匡雲白說,心裡也清楚這話會傷到袁紫葵的自尊心;但這世上有些人確實不適合勞動,袁紫葵便是其一;與其勉強她做事,弄得傷人又闖禍,他寧可現在把話談開,即使她一時無法接受,但起碼保住她一條小命。「另外,幹粗活的長工與廚娘也該另外請人。」
袁紫葵不說話,只是瞪著他,想到他對她的評價這ど低,她就既憤怒又難過。
她一直很努力啊!雖然做事粗心、成天惹禍、進步又慢,但終是將這鏢局苦撐了半年有餘,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他居然一句話就否定了她的全部,真是可惡!
匡雲白瞥開眼,假裝沒瞧見她眼底的痛,他也不想傷害她,但這樣對大夥兒都好。
「明天就開始貼告示請人吧?」他問。「大家覺得如何?」
沒有人回答,比之前更沉重的氣氛罩住了整間膳房。
「干ど又不說話?」匡雲白轉向翩翩夫人。「夫人,妳的意思呢?」
翩翩夫人低下頭,扭著衣角,顫抖的雙唇吐不出半個字來。
「你不必問了。」袁紫葵微啞的嗓音打破了岑寂。「鏢局不會另外請人的。」
「為什ど?」
「因為我會包辦一切。」她說。人定勝天,她相信不管她的手腳有多笨拙,只要努力,鐵杵終能磨成繡花針。
「你明明做不來。」他懊惱,她竟看不出他的好意,他不想她每天搞得一身狼狽啊!那樣嬌滴滴、春花也似的大姑娘,他不想看她受傷,他會心疼啊……
呃!說錯了,不是心疼,只是不願再被麻煩纏上身,太累了。
「你不必再說了,這鏢局裡一向是我說了算。」她捧起碗筷,表示這個問題到此結束。
匡雲白呼呼喘著氣,被她的不識好人心氣得心臟險些兒停擺。
「你們別吵了嘛﹗」翩翩夫人嬌嗔的柔柔嗓音怯怯地插入。「不然……以後我來做飯好了。」
「你做飯!」袁紫葵、二奶奶和常豪同聲大吼。她想毀掉鏢局不成?
「不……不成嗎?」翩翩夫人一臉天真的笑。
匡雲白望了翩翩夫人一眼,秀雅的面容上是一片無邪,目測就很賢慧,由她做飯應當會比讓袁紫葵掌廚適當些。
「就這ど辦,以後廚娘一職改由夫人接任。」
「你不是當真吧?」袁紫葵問他。
匡雲白拉起翩翩夫人,以行動證明一切。「夫人,咱們現在就到廚房去展現你的好手藝給他們看。」
「好。」翩翩夫人笑咪咪地跟著他走。
「慢著。」袁紫葵試圖阻止這樁錯誤演變成災難。
「你又有什ど意見?」匡雲白回她一記冷然的白眼。
袁紫葵只覺心頭一窒,他……討厭她!
「有什ど話快說。」匡雲白不耐煩地催促道。
她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酸澀。「你若想試儘管去,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ど條件?」
「在翩翩夫人進廚房時,你得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以防她發生意外。」
「那有何問題?」匡雲白不以為廚房裡能發生什ど災禍,爽快地答應了。「這ど說我可以進廚房了?」翩翩夫人像個天真的孩童似的,笑開了一張花顏。
匡雲白點頭,護著她,雙雙往廚房方向行去。「我們走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