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羞惱的神情讓隋曜權攏起眉。
「出去!」文寬澤怒視著一動也不動的他。
隋曜權沒應聲,只是冷眼瞟著他惱火的表情,而後跨步離去。
文寬澤在他走後,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手指緊握著信,雙眼茫然。他緩緩地打開緊握的掌心,盯著手上的墜鏈。
「嫣妹……」他蒼老而粗啞的聲音在廳上迴盪而過……
「公子請留步。」
隋曜權在步下台階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他微轉過身,與來人對望一眼。
「可否借一步說話?」墨染詢問。
他頷首,墨染領著他往廳旁的小徑走去。「有些事想請教公子。」墨染沒走進,選了塊偏僻的角落後便停下腳步。
「什麼事?」隋曜權習慣性地蹙眉。
墨染原本嚴肅的神情在聽見他的語調時,露出了笑。「公子是京城人?」
他頷首,不僅她為何而笑!
「你的口音很特別。」她仍漾著笑,使得清麗的容顏添了幾分柔媚。「我得很努力的聽你在說什麼,不過,公子似乎沒這方面的困擾。」
「我是個生意人。」他簡短的解釋。
墨染明瞭地頷首。他是個買賣人,自然懂得許多方言,不過,這也讓她的疑惑更深了,因為父親向來對商人沒啥好感,怎麼會與他有牽連……這件事情愈來愈讓她迷惑了。
「不知公子在何處歇腳?」
他沒回答,不知她是何用意。
「我有許多不解之事想請教公子,可這兒不是談話之地,所以……」她沒再說下去。
「來客旅店。」他說。
她明白的頷首。「午膳後我會去找公子。」
「我有事要忙。」他別了一眼開始泛灰的天空,眉頭皺起。「接下來的幾天都抽不出空。」
「我沒法子等到幾天後。」墨染也蹙起眉心,她急於想解開心中的疑惑。
他將視線自天空移回她姣好的面容。「我是來做生意,不是來聽候你問話的。」
她凝眸注視著他冷淡的表情。「非常尖酸。」她微楊柳眉。「不曉得你在談生意時是否也這麼冷嘲熱諷?」
聞言,他挑起濃眉。
「在商言商,如果我掏出銀子,你是否就有空了?」她直視他。「一刻鐘五十兩銀子如何?」
她的話讓他微感詫異,她眸中挑釁的眼神讓他不自覺的勾起唇角,談話至今,他第一次「正視」她的存在。
「或者我能用一箱黃金砸花你不可一世的臉?」她冷言問道。
「非常尖酸。」他故意學她說話的口氣。
「很好。」她揚起下巴。「那就扯平了。」
「耍嘴皮子並不能改變我的心意。」他抬眼又望了一眼天色。「我沒法子為你撥出時間,下午我會在虎平街,找得到我,我們就談。」其實他也想弄清楚堂上的婦人跟她是何關係?
她沒說話,只是不悅的瞪他。
「告辭。」他二話不說的轉身離去。
墨染立在原地,深吸口氣,找回自己的自制力。一個粗魯、自以為是的北方蠻子,她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
未時一刻,雲層愈積愈厚,遠處響著幾聲悶雷,虎平街上卻仍是人群熙攘,偶爾有人抬頭望天,似乎正估量著雨勢何時將落。
「小姐!好像要下雨了。」寅辰抬眼望著蔽日的烏雲,「咱要不要先避雨,一會兒再繼續逛?」小姐今兒個不知哪來的興致,突然說要從東大街頭逛到東大街尾,還堅持不肯坐轎,要一家一家的瞧。
可逛到現在也怏半個時辰了,卻不見小姐買了什麼東西,真是邪門!
「到鳳凰閣去吧!」墨染左右搜尋著人群,希望能瞧見熟識的身影。
「小姐,您到底在找什麼?」寅辰發問。「老見您左右張望的,不像是要買東西,倒像在找人。」
「就是隨便看看。」墨染一語帶過。
寅辰歎口氣,她已追問三回了,可每回小姐的答案都一樣。「您要什麼同奴婢說,奴婢替您買去,不用這樣一家一家走,奴婢擔心小姐會累著。」
墨染沒應聲,依舊遊目四顧。
「小姐是千金之軀,理當坐轎,這樣拋頭露臉的,若是讓老爺曉得,效婢可要挨罵了。」寅辰面露憂心,這一路走來,不少人對小姐的美貌多所注視。
墨染正要回答,卻猛地瞥見右手邊「裁繼」布莊中的一抹熟悉身影,她掩住幾乎要勾起的笑意,開口道:「你說的是,經你一提,還真有些累了,這樣吧!你去雇轎,我想回府了。」
聽她這麼一說,寅辰不禁緊張地道:「小姐您不要緊吧?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墨染扯出笑意。「我沒有不舒服,不過就是腳酸罷了,別這樣大驚小怪的。」
寅辰這才鬆口氣。「奴婢先扶您到前頭的茶肆歇著後,就去雇轎。」
「不用了。」墨染環顧街道。「這兒有幾家不錯的布莊,我想瞧瞧,你先去雇轎,一會兒到這兒來接我。」
寅辰遲疑不定。「奴婢不能丟下小姐一人--」
「我又不是孩童,有什麼好擔心的?」墨染含笑催促。「快去吧!」說著,她往其中一家布莊走去。
「那……小姐您等我,我馬上就回來。」寅辰將事先預備的油傘交予王子。
墨染回頭說道:「知道了,去吧!」
待貼身奴婢離去後,墨染才跨入「裁繼」布坊,剛一入門,就有一夥計上前招呼。
「姑娘要些什麼……」
「我隨意瞧瞧。」墨染輕聲打斷他的話,目光瞅著在店內一角審視布料繡樣的高大身影。
「公子,這可是上等貨,您瞧這絲,摸起來質地滑嫩,像女人的皮膚--」
墨染輕咳一聲,打斷老闆略微輕薄的話語。
隋曜權放下絲帛,偏頭看向她,眼中沒有詫異,似乎知道定會與她不期而遇,可在發現她是獨自一人後,他不贊同地蹙一下眉。她未免太大膽了,就這樣單獨來見他。
布莊老闆在瞧見墨染時,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但立即恢復。「姑娘莫要誤會了,我那話可是稱讚,不過,若比起您的冰雪肌膚,那我這絲帛可又要差一截了,不過,若襯托著您,那是高貴端莊,這絲綢可是打四川來的,您瞧這顏色,像海棠一樣……」
「我不買東西。」墨染微笑著說。
「不買東西?」老闆愣住。「那您……」
「我找人。」墨染仍是微笑。「我還想著是否得鑽到縫裡才能遇著公子。」她望向隋曜權。
他往外走去,墨染緊跟在後,聽見老闆咕噥地「嘖」一聲,嘀咕個不停,「這不是耍人嗎?我這可不是茶館,讓人約地方見的……」
墨染走遠,將老闆的抱怨聲拋在腦後。「你怎也不買東西?」墨染趕上他的步伐。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道:「你想問什麼?」
墨染加快腳步。「你能不能走慢點?」她有些不悅了。
他低頭見她快走趕上他。
「你討厭我是嗎?」她還算平和地問。
「沒有。」他不懂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她望著地,似乎在思考他說的是真是假。「我明白了。」
他等她說下去。
「你很難相處,是故意的嗎?」她一派冷靜的詢問。
他挑眉,沒說話。
「你故意讓人難以跟你相處嗎?」她又追問。
她的問題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接話,還沒開口,墨染就舉起手,示意他不用回答了。「我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所以,如果你想要難相處的話,我沒有意見,那就讓我們把事情快點談完,我好走人。首先,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隋曜權。」他注視著她的眼神莫測高深。
「文墨染。」她欠身行禮。「移駕到那兒去可好?這裡太多人了。」她指著前頭拱橋邊的柳樹。
他點頭,與她一同往柳樹下走去。
「稍早公子與父親的談話,我並未聽清楚,可否請公子轉述一遍?」她直接切入正題。
隋曜權大略地將事情述說一遍,墨染只是聽著,並未插話搭腔,可黛眉卻輕輕地斂起,微風拂過兩人,帶來一絲涼意。
兩人走到柳樹下後,墨染才再次開口。
「據公子所言,令堂與我父親是義兄妹……」她擰緊眉心,怎麼從沒聽父親提過?「可否再問公子,令堂在揚州可有親人?」
「沒有。」隋曜權皺眉望了晦暗夭色一眼。
「沒有?」墨染更加困惑了。
「有些事我不清楚。」他老實的說。
「令尊未向你解釋?」她懷著疑問。
「我父親無意解釋。」
她顰額。「這是為何?」
「如果我有心探查,自會知曉。」
墨染眨眨眸子,頓了一下才道:「你父親為何不直接告訴你,而要你去探查?」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這是我與我父親之間的事。」
他的直言讓她有一瞬間的錯愕。「我無意冒犯。」她平淡地說。
遠處傳來幾聲悶雷,風裡的雨氣漸漸凝重。
墨染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要下雨了。」她將視線移至他冷漠的面孔上。「請問公子可知令堂在給我父親的信上寫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