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頭,表示聽到她的話,且她柔美的模樣讓他的心開始浮動。
「公子成親了嗎?」
她的話讓他揚眉,想起方才才回答過文夫人這個問題。「沒有。」
「為什麼?」她追問,雙眸閃著好奇之色。
「不為什麼。」他皺起眉,悶悶的回答。
他的不悅讓她微笑。「這回答很像公子的風格,既傲慢又霸氣無禮。」
他未將她玩笑似的話語放在心上,只是反問,「你又為何尚未出閣?」她並不是沒有機會成親,三年內有九門親事找上門不算少,卻都讓她回絕了,箇中的原因讓他想不透。
話題扯回到她身上,讓她頓覺不山口在。「沒什麼,只是不想。」她假裝輕鬆地聳聳肩。「成親……不怎麼吸引人……」
她的話讓他微扯嘴角。
「公子也有同感?」她急忙將話題扯離自己。
見他頷首,她笑了,剎那間覺得自在許多。每次與人談起婚姻之事,她便有種有口難言之感,但與他卻沒有這樣的藩籬。
「公子打算獨身一人?」她又問。
他再次點頭,讓她笑意加深。「墨染也有此意,不過……」她忽然歎口氣。「男人與女人畢竟不同,父親不會允許我這般任性。」她垂下螓首。
他沒想過有女子會想孤身一人,他望著她落寞的神情,心中浮現異樣的感受。「你為何不想成親?」
「成親有什麼好?」她抬頭反問。
她的話讓他錯愕,他彷彿聽見自己也以此問題反問父親。他總在無意間發現兩人有某種程度的相似,她在父親納妾後,必須承受母親的痛苦,他則必須面對父親失去母嗆把的椎心之痛。
而這些事,他們兩個同樣都幫不上忙!
「成親不過是讓女人名正言順的依附在男人之下,當丈夫敬愛你、寵愛你時,人們說那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可當一個妻子受到冷落,失去丈夫的寵愛後,人們又會說,那是前世欠下的債,我不接受這樣的說法。」她揚起下巴。
「女人的幸福不該這麼被動,那是世間男子用來荼毒女人的毒計。」她愈說愈激動。「公子應知當今世道與前朝相比是愈趨保守,女子能做的事愈來愈少,受到的規範卻愈來愈多,這並不公平。」
「你想與男子一較長短?」他饒富興味的揚起眉。
她漲紅臉。「我並不好鬥,不想與任何人一較長短,我只是想要些公平。」她緩下心情。「公子知道丈夫犯了罪,妻子不能舉發嗎?」
他微扯嘴角,明白她的意思。
「丈夫能告發妻子,可妻子卻無權舉罪丈夫,這律法無法讓墨染心服。」她皺眉。「更甚者,做丈夫的還能販賣妻女,實在是讓人寒心。」
莫名地,她的話讓他微笑,可他的笑卻使她惱怒。「公子認為我的話很好笑?」她話中有著難以掩飾地氣憤,及微不可辨的失望。
「不。」他未察覺自己放輕了語氣。「你認為你會嫁給罪犯,或是人口販子嗎?」
她不高興地瞪他。「公子故意曲解我的話,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打斷她的話。「不過,想這些對你並沒有幫助。」
「當然有幫助!」她不悅地反駁。「想得愈多,我便發覺婚姻對女人沒好處,得利的全是男人。」
他頷首。「以利益的觀點來看,的確是這樣沒錯。」
她微微一笑。「這話若是讓父親聽見,肯定又要大發雷霆了。」她長歎一聲,往前行。「墨染似乎耽誤公子太多的時間了。」
他心中一凜,這才發覺與她說了許久的話。「我知道怎麼出去,姑娘還是回房歇息吧!」他不該再與她談下去,他浪費太多的時間在她身上了。
「我想走走。」她頓一下才又繼續道:「公子可有喜歡的人?」
「你有數不清的問題。」他沒有正面回答。
她笑了。「因為我有太多的疑問,卻老找不到答案。」她仰望他。「公子不也是嗎?」
「什麼意思?」他眼神銳利地注視她。
「公子會生氣的。」她並未在他的注視下逃避問題。
他皺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想試探公子的底限,因為公子的怒氣只怕不是墨染能安撫得了的。」她平靜地說。「公子若想聽,就不能發怒。」
他停下步伐。「你想說什麼?」
她凝視著他陰沉的臉,聲音輕軟地道:「公子認為人的生死有答案嗎?」
她的聲音語調柔軟,如微風拂面,可她的話卻宛若重石般投入他的心底,激起水花。
「什麼意思?」他的語氣僵硬。
她歎口氣,果然是這件事!她原先並不肯定的,如今見他姿態僵硬,她已明白自己切中要點了。
「公子還有多少底限?墨染不想死在公子的手上。」她指了一下他握緊的拳頭。「我還有好多事要做。」
她開玩笑的話語讓他明白自己心底的怒火開始燃起,他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公子曾好好哀悼逝去的人嗎?」她望進他眼底熾熱的火焰,隨即瑟縮了一下。「墨染……先告辭了。」她連福身都省了,直接轉身離去,不想與他硬碰硬。
下一瞬間,她的手臂卻讓人揪住,她疼得瑟縮了一下。「公子打算扭斷我的手臂嗎?」她朝他皺眉。
他沒有鬆手,但放輕了力道。「你知道什麼?」他的語氣極度不友善。
她瞪他。「我知道太陽東邊升、車往路上行、人在街上走、鳥朝天上飛、蟲蛇地上爬,我在等挨打。」
他先是一愣,隨即朗聲大笑,他的笑聲讓墨染心中一暖,看來他還能笑,她不自覺地也漾出笑意,等他恢復自制。
她沒有等很久,彷彿意識到自己的笑聲,他戛然而止,黑眸中的怒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不知該如何對待一個人。
「公子該多笑的。」她首先打破沉默,他笑起來時更添幾分俊氣;下一秒,她的臉蛋染上了幾許紅暈,她怎麼會花心思注意他俊不俊?一思及此,她頓覺困窘。
隋曜權注視著她粉紅的臉蛋,不記得自己上次大笑是什麼時候。他本就不是個常笑的人,這幾年甚至連笑容都少了,而她影響了他……
這認知讓他心中一凜!
她動了一下手臂,脫離他的束縛。「公子--」
「我該告辭了。」他忽然打斷她的話,他早該告辭的。
他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她一愣。「公子生氣了?」
「沒有。」他鎮定的回答。「我還有事要處理,我說過,我來揚州是為了生意,不是為了家務事。」
「我知道。」她擰緊眉心,不懂他的態度為何會突然轉變。
他方纔還笑得很開心,為什麼一轉眼他又變了?變得疏離冷漠。
隋曜權頷首後,轉身離去。
墨染往前追了一步,但最後仍是止住步伐,翠黛緊鎖。「我不該多管閒事的。」她長歎一聲。
每個人心中多少都有不想讓人碰觸的角落,她卻自以為是地想幫他清理,難怪他會不高興。唉!下次見面時,她又得為自己的無禮致歉了。
第七章
接連兩日,墨染一直未見到隋曜權,因為文寬澤餘怒未消,遂不准她再踏出家門一步。
她在閨房內撫琴自娛,偶爾看書刺繡,日子並不難捱,可偶爾她會想起隋曜權疏離的神情。
她還以為自己開始瞭解他的想法,習慣他的冷漠,她甚至讓他笑了,但他卻在轉眼間又變了一個人!她知道他不喜歡她談他母親的事,所以,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準備與他抗爭,可他卻突然變得疏離,就像……就像擦肩而過的行人。這實在讓她想不透,她明明在他眸中瞧見過關心之情……
「難道是我多心了?」墨染喃喃自語。
就在她想著該怎麼出府去見隋曜權問個明白時,母親在這日晚膳後,突然說想上街逛逛,說是多年已不曾至街坊走動,所以想出去,這提議讓墨染甚為吃驚。
母親這些年除了至寺廟誦經念佛外,從不會踏出家門一步,所以當她不經意地提起的時候,著實讓墨染愕然片刻,不過,她倒是很高興母親願意出去走走。
而父親同她一樣,先是吃了一驚,但並未詢問半句,只是點頭,似乎也很高興妻子終於願意走出佛堂,四處看看。
因自宋以後,貿易繁盛,遂弛夜禁!正式開放夜市,可以營業至三更,所以在初負把,墨染便與母親坐轎往麟平街而去。
當轎夫在香火鼎盛的月老廟前停下轎子時,墨染吃了一驚。
「娘,」墨染歎息地喚了一聲。「女兒……」
「怎麼?」
「女兒不想進去。」墨染回答,她本無心於成親一途,卻要她進月老廟,這……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祝婉青沉靜地望了女兒一眼。「娘不勉強你,要不,你在外頭等娘吧!」
墨染鬆了口氣。「是。」
她與寅辰兩人佇立在廟旁,望著進出廟宇的男男女女,及各式將黑夜照得通明的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