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值得,可是……她真的好想弄清楚。
「媽媽,對不起!」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衝出家門。
隔著家門,她聽見父親的怒吼:「隨她去,明天我們離開台灣,就當我們沒生過這個女兒。」
冬風很冷,她沒穿上外套,絲質的演奏禮服擋不了夜寒。她一心想去凱悅,當面問問他,他不要她了嗎?他們的緣分是不是已經走到盡頭?
可是,他不在凱悅,那裡已曲終人散,只留下歡樂餘燼……
走出飯店,沒了前途、封鎖了後路,她還能去哪裡?爸媽不要她、鍾闃也不要她,她還能去哪裡?
坐上計程車,樂樂來到鍾闃帶她來過的海邊。
風很冷,但冷不進她的心,心底已經結成冰凍,再融不開。
身穿花紅長洋裝,風吹金髮思情郎,情郎船何往,音訊全不過……
開口唱歌,等人的女郎換了人,紀樂萱在這裡等待銅鑼聲響,只不過歸航船隻上,沒有她的心上人……
脫下鞋子,她赤腳踩在沙灘上,月光下,她看到自己的腳印,看到海浪捲來,捲去她的足跡,痕跡不見了,是不是愛情也不見了?
那時穿著他的大鞋踩在水裡,鞋又大又重,害她幾次踉蹌,她講:「你常說,我是你的負擔,現在,我拖著你的鞋子走,換你成了我的負擔,不管再重,我都會一路走下去,絕不喊累。」
紀樂萱,你累嗎?
是的!好累好累,累得想哭、想找一個肩膀靠靠,可是她的愛情,封殺了她的所有。
愛人走了、親人沒了、學業沒了、音樂生命死了……她還剩什麼?為什麼別人的愛情歡樂收場,她的愛情卻毀了她的世界?
儘管如此,她不喊累!他還在她心上負著,很重很重,但她不喊累……
全望多情兄,望兄的船隻,早日回歸安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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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闃開著車子,沒有目標地在街上奔馳。
小新的話在他耳間迴響,他說樂樂的表演簡直無懈可擊,當場的派駐記者,譽她為落人凡間的音樂精靈。
可是,再輪到她出場時,她不見了,鋼琴家林芳娟出場向聽眾解釋,說樂樂得了急病,送往醫院。
然後,他從婚宴中提早離開,駕著車子,在大大小小醫院中尋找,他找不到她,找不到一個叫紀樂萱的病人。
接著,小新說,也許她已經沒事,被父母親接回家去,於是他又往紀家尋人。
沒想到,紀家給了他一個更讓人震撼的消息,他們居然把樂樂趕出家門,就因為,她在演奏會上消失,就因為她堅持要見他一面。
他既亂又慌,樂樂會去哪裡?她不在家、不在學校、不在她熟悉的地方,亂糟糟的心弦糾結成團。
她走了嗎?離開他了嗎?可是,她還能走到哪裡去?父母不要她了,或者,她認定,他也不要她了……
各種讓人心驚膽顫的念頭盤旋在他腦間,握住方向盤的手,不自覺顫慄起來。
爸爸、媽媽、爺爺,你們若真有靈;求求你們為我庇佑樂樂,她是我深愛的女人啊!
「唉!我就知道一定會發生問題。」一路上,坐在他身旁的小新叨念不停。
「我記得她彈完鋼琴,走到舞台最前面。她看向觀眾席,發現我不是你,臉色馬上變得好怪,她連退場的腳步都怪怪的,該死!
我應該用花束把臉遮住的,都是我的問題。闃哥,你想想,你有沒帶樂樂去哪裡玩過?」
玩過?有啊!本想帶她去環島,她拒絕了,除了帶她出門吃飯,他……
—彈指,有了!在空曠的街道上,他把車子做一百八十度大回轉。
「闃哥,我騎車技術已經很恐怖了,你怎麼比我還不要命,上次……」話沒說完,陡然急升的車速把他的話留在口中。天!—百四!在大台北的車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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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下車,他就看見樂樂走在海中,水已經漫到她的膝間。
她要自殺!這念頭閃過心間,嚇得他心跳失速。
不可以!他衝下車座,一路往她的方向奔馳。
「樂樂……樂樂……」他的呼喊聲飽含恐懼。
別做傻事,求你!
終於,他衝到她面前,狠狠地把她抱在胸前,再不放開手。
她的身子冷得像冰,原就冰冷的雙手已探不到溫度,睜著眼,她的眼睛對不了焦,久久不落的淚在這時候滾下。
他來了……雖然遲到,但是他終究是來了……
忽地,他猛然推開她,早巳全身乏力的樂樂被推落水中,海水迅速打濕她的衣服,有點恍惚,她不明白他的舉動。
「你怎可以用死來威脅別人?這種手段很卑鄙、很下流,你知不知道!你以為你的死可以阻止什麼,阻止我和楚楚結婚嗎?別做夢了,不可能!我決定的事,絕不會因為你改變,你死不死,結果都一樣,懂不懂!」
他的咆哮在她腦中一遍遍倒帶,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點頭、再點頭、再點頭,她一直點、一直點,梳高的髮髻垂落一臉狼狽。
她懂了、真的懂了,不管有沒有一個紀樂萱,他都會和岳楚楚結婚,不管她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影響不了他的決定。
懂了,真的懂了,一場訂婚宴,世俗把他歸類成岳楚楚的男人,上帝把他和她徹底劃分界線,他和她的生命線在交會之後,漸行漸遠……
可是,為什麼他要留她、要愛她?這點她弄不懂啊!難道那些只是檯面上的虛言?
可她把它當真了,還癡癡傻傻地驕傲起自己在他心中,好笨、好笨,全世界的人都要瞧不起她的笨了。
不過……他曾經愛過她的吧!只是愛情太難捉摸,一個轉身,他的愛就給了別人,而她還在這裡沾沾自喜,高興他把愛全留在她身上。
她的茫然迷惘,掀起他的心疼,他要拿她怎麼辦?抓起她,將她抱起。
貼在他懷中,她輕輕地解釋。「我沒要自殺,你誤會我了。」
「沒要自殺,你在水裡做什麼?」他歎口氣,壓下滿心的驚濤駭浪。
「在想你,想你的大鞋套在腳上,濕濕的,好重好重,可是我不喊累。」
「樂樂……」他真是誤會她了。
「我在唱歌——身穿花紅長洋裝,風吹金髮思情郎,情郎船何往,音訊全無通,疑是行船遇風浪,放阮情難忘,心情無處講……海風無情笑阮憨,啊……阮是初戀心茫茫……」
細柔的聲音被海風吹散,聚不攏了,是不是?
「別唱了,樂樂。」
「是啊!唱再多次,也唱不回你的心,你的心留在新娘子身上,這是……理所當然……不過,你真的嚇壞我了。」
「我嚇壞你?」
「你可以告訴我——樂樂,我要訂婚了,恐怕不能參加你的演奏會。我不會生氣啊!那是大事,沒道理非要你來聽我彈琴不可。可是你沒說,害我一直等……等到看清楚拿桔梗花的人是小新、不是你,我就開始胡亂猜疑,你是不是又被那群壞人弄傷了,是槍傷嗎?嚴不嚴重?我好怕,怕死了……」
「夠了!不要再說!」樂樂的話勾起他太多罪惡,她是這樣認真、全心全意愛他,他該慚愧,若人真有前世今生,她前輩子到底欠他多少?
「是啊!別說,說再多也改變不來什麼。」淡淡一語,兩顆晶瑩隨之落下。
「樂樂,對不起!」
「我原諒你了,可是,下一次別再嚇我了,我很膽小的,經不起這樣的驚嚇,我會在腦子裡亂想,想你是不是受很重的傷,我找好多家醫院,都找不到你,我幾乎要上太平間找人了,幸好我先回家一趟,爸媽才告訴我,今天你訂婚了,是訂婚啊?那你人還好好的羅?我就放下心了,下一次……」她垂下頭,滿腹辛酸,好呆!哪來的下一次?
「我們回家。」垂下頭,他把臉貼在她額上。
「我沒有家了,爸爸說,我走出家門一步,就不是他的女兒了,他好生氣我扔下演奏會,好生氣我自毀音樂生命。可是,我不能不出去找你……」
「我明白、我都明白。」幾十年沒流過的淚,為著樂樂的癡心掉下,擁有這樣一顆真心,他鍾闃何其有幸!「樂樂,終有一天,我會還你一個超大型的音樂演奏會。」
她笑笑,沒應答。還不明白嗎?她要的不是演奏會,是他啊!
尚未走到車子前面,小新便迎了上來。「樂樂,你把我們嚇唬住了。」
「桔梗花呢?」她輕問。
「我一急,不知道把它忘在哪裡了。」他抓抓頭,一臉不好意思。
「那束花是你買的嗎?」她問鍾闃。
他沒說話,眼睛轉向窗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時,樂樂柔柔的聲音傳來。
「沒關係,你—定忙得不可開交,訂婚是大事,換了我,我也會忘記這些雜事。」她又幫他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