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她對著那位欲語還休的年輕嬸嬸。
「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永遠銘記在心。」少婦喜極而泣,驀然,想起什麼似地,從頸上取下一顆紫水晶,掛上紫語胸前。「您的恩德我無以回報,這是卓家的傳家之物,只傳予長男媳婦,我從婆婆手中取得它,今將其轉贈於你,願它佑你平安康泰。」
「不!我不能收下,這是您的傳家寶。」紫語推卻。
「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請小姐收下當作紀念,他日若有緣再見,讓我們共憶起這段緣分。」她對紫語嫣然一笑,轉身隨寬兒走出情樓。
這是紫兒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卓柴萍,卻沒想到這段緣分卻緊緊地牽繫著她往後的命運。
☆ ☆ ☆
待陷落回憶中的紫語再回過神時,小屋裡的人兒已酣然入睡,溫暖的燭火亦隨之熄滅。
呵口氣,搓搓早已凍僵的雙手,她緩步前行,寬闊的天地間竟無她端康紫語的容身處?
想起「他」,苦笑一聲,潸然淚下……終是枉凝眉呵,想她眼中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起自秋流到冬,自春流到夏?
淚在頰邊結成冰珠子,就像她的心,早已沒了溫度,沒了愛……
踟躕慢行,紫語在一幢大宅邸前停住,高高的屋簷為她擋去漫天風雪。她蜷縮在角落,身上再也搾不出任何暖意……
屬於「冷」的回憶很多很多,每個記憶都有他……
她記得那夜寒意漸濃,他突然出現並摔壞了她的白玉箏……他那兇惡的表情好嚇人,一直以為那個溫文爾雅、從壞人手下救下自己的男人,才是她的夫君,誰知道,他換了張面具,讓她差點兒認不得……
她記得他為了媚湘小產,一怒之下把她關進柴房裡,那些夜,冷風從窗縫吹進柴房裡,透進她的衣裳、她的肌膚、她的骨頭,那種從骨髓滲出的寒意讓她慢慢失去意識……可是一醒來,他又換上原來的溫柔面具,對著她笑、對著她說……他也喜歡她……
她記得,在回家的馬車上,他執起她的手說:「你的手好冰,很冷嗎?」她搖了搖頭回答:「有你在,再冷我都不怕。」然後,他把她抱在懷中,暖暖她的手、暖暖她的腳、也暖了她的心……
她記得他採來新梅插在瓶中,告訴她:「這像你,清新、傲骨而純潔。」她則捧了清水,回答他:「這是你,滋潤、延續、豐富了我的生命。」他笑了,環住她的腰,告訴她:「天那麼冷,還去碰冰水,笨!」她則回答他:「我不笨,因為我知道你會為我把手溫暖。」
她記得……天,她怎會記得那麼多,扣除那些磨難,他們真正在一起多少日子?怎就有了滿箱滿筐的回憶?為什麼每個回憶都那麼鮮明,彷彿是昨日才剛剛發生?是因為離開他的這些天,她日夜溫習這些回憶嗎?還是因為愛他的心從不曾冷卻……
好冷、好冷……縮著手,偏過頭,她好想睡……她猜想今夜她將魂歸西方……
第二章
倚著柳樹,紫兒遙望著天際彩霞,紅的、金黃的、橋的……一道一道的霞光染上柔軟的雲朵,幾隻歸巢倦鳥自天空飛過,嘎嘎叫著。
「小姐,我們回去吧!王爺和夫人已經在馬車上等我們了。」含笑低言。
「好!我們走,嫣兒呢?她回車上了沒?」在祖奶奶誕辰前夕,他們全家到太平寺為祖奶奶上香祈福,請四方神明保佑她長命百歲。
祖奶奶是當朝皇太后的親姐妹,平日二人走得近,因此,紫語和嫣語也常有機會隨祖奶奶進宮拜見皇后和各宮嬪妃。
「她不知上哪兒去,王爺已經派人四處尋找,不如我們先上車。」
「我知道她在哪兒,我帶你去找。」這調皮丫頭,准又到廟後的林子裡去了,她的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老想碰碰那些說書人口中的綠林好漢,因此,哪裡有林子她就往哪裡鑽。
她帶頭往廟後走去,邁著小小的步子,心裡想起上回嫣兒在林子裡摔得渾身是泥的情景,不由得嬌笑出聲。
「好一個美人展眉,真是教人驚艷。」幾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擋住她們的去路。
「你是誰?為什麼擋住我們的去路?」含笑勇敢地挺身護住小姐。
「哇!連個小小丫環都這般清麗動人,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輕薄地用扇柄抬起含笑的下巴。
「請你們放尊重。」紫語氣得揮去他的扇子,淚水已在眼眶中飽蓄。
「尊重?姑娘你弄錯了,聰明的女孩不用男人尊重,只要男人愛……」他輕佻的口氣齷齪得讓人作嘔。
「小姐,你浪費口舌和他們談尊重,不如回去跟我們家那隻大笨狗講中庸。」含笑說著拉過紫語轉身就走。
他們倏地圍上來,把主僕二人圍在中間,教她們進退兩難。
「好嗆的姑娘,把我們比成了狗,既是這樣,我們只好對你們這兩隻母狗發發春。」
「你,無恥!」紫語用力撥開他伸過來的祿爪,眼淚已不由自主地滑下。
「別哭、別哭,你哭得本大爺的心好酸。」
「這樣就無恥?那麼等你們嘗過本大爺的滋味後,包準上癮,到時天天纏著我,要我賜給你們雨露,那才叫無恥淫蕩呢!」一個身著黃衫的男子淫猥呵笑。
他一把將含笑攔腰抱住,其他人同時一湧而上,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白色身影飛掠而過,只見那群人渣盡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你是誰?敢管我四貝勒的閒事,活得不耐煩了嗎?有膽給我報上名來!」
「在下卓勖愷,有何指教?」白衫男子站定,回身看看地上狼狽的幾個人,輕蔑神色不經意流露出來。
「卓、卓、卓勖愷……」是那個名震朝野、官拜一品的征東將軍卓勖愷?
聽說他和當今皇上是親如手足的好友;聽說他曾從刺客手中救下皇上一命;聽說朝中大臣都要敬他三分……而他只是個承了祖蔭、有名無實的貝勒,怎惹得起這號人物?縮縮腿,他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不住地發抖。
「正是在下!」他瀟灑地一甩扇。
白色的衫袖在風的戲舞下,翩翩揚起,幾乎是第一眼,紫語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隨風飄上他。
紫語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相當高,要仰著頭她才能瞧清楚他;他的臉長得斯文秀氣,一點都沒有壓迫人的威勢,但他渾身散發的王者氣勢,卻讓人不由得想臣服於他。
認識他嗎?不!這樣的一張臉要是看過一次,任誰都難將他自心底抹去,那麼……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熟悉感?彷彿、彷彿他們早已相識,彷彿、彷彿他們早已互屬?這是多難以理清的心情呵……
等她回過神,才發覺自己的眼睛竟不害羞地直盯著人家瞧,一瞬也不瞬地。
「姑娘,你還好嗎?」勖愷先出聲打破沉默。
「多謝公子相救,紫語感激不盡。」低下眉,掩住難抑的情緒。
「這裡人煙稀少,易引來心懷不軌的男子,姑娘怎會來此?」
「我想到林子裡尋回舍妹,她一向活潑調皮,常往林子裡鑽。」
「那我陪姑娘同去可好?」他淡淡一笑,提議說。
「好、當然好,要是再碰到剛剛那種衣冠禽獸,至少有個人可以治。」含笑代她答應。
「那……有勞公子了。」她屈膝一福。
勖愷見狀連忙伸手將她扶起,在碰觸的瞬間,一股無可言喻的感動翻攪了他的知覺,他的心如擂鼓般奔騰不已,他不知道自己怎會這般無禮,牽了她的手就不想再放?是吸引?是動心?總之,他的心強喊著「要她」!
「我們快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含笑及時出聲解除了尷尬。
卓勖愷領頭行去,紫語在後面慢慢跟隨,踩著他走過的泥土,看著他的足後跟,望著他隨步飄動的衣擺,她的心微微顫動。
她不解為什麼只是待在他的身邊,她就會感覺安全?為什麼只是跟隨他的背影,她就會覺得幸福?情嗉在她心中慢慢發酵、擴散……
手裡金鸚鵝,胸前繡鳳凰。
偷眼暗形相,不如嫁與從,作鴛鴦。
不如嫁與從,作鴛鴦?她到底在想什麼?一個豆寇年華的少女,怎可如此不害臊地懷春思人,惱呵!她拚命搖頭,想搖去滿腦子胡思亂想,卻沒料到搖不去滿腔春思,反而搖出了滿頰緋紅。
「姑娘怎生稱呼?」勖愷的聲音驀地自前方傳來,不知怎地,他不想就此和她失之交臂,不想就此讓她從自己生命中錯過,他強要與她的生命出現交集,不因她韶華姣美的容貌、不因她弱柳扶風的纖細身段……只因那……是了!是那股無可言喻的熟悉感,蠱惑了他的心志。
「我叫紫語,爹娘都喚我紫兒。」他叫卓勖愷,那……他是漢人吧!紫語細心地用了漢人喚父母親的稱謂,彷彿這樣子她又和他拉近了一點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