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找我的兔兔兒。」她冷得猛搓雙手!想為自己掙得一絲暖意,眼角的淚早已不爭氣地緩緩流下。
「小雪兔不見了嗎?」翡翠蹲下身對著她的眼睛問。
「是啊!那是阿瑪送我的,要是找不回來,今夜下那麼大的雪,它一定會被雪掩埋住的。」紫語憂心忡忡地說,一想到它將因自己的疏忽而受苦,她的淚就不受控制地成串落下。
「這樣啊……不如,您先回去柳塢園,我去找幾個人來幫忙找,一找著了馬上送去給您,好嗎?」
「可是……」紫語遲疑猶豫著。
「要是您被凍病了,王爺知道一定會更加心疼的。」
端康王爺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他最疼惜的就是這位大小姐了,她自小聰慧過人,學書更是過目不忘,家裡的幾個師傅莫不對她讚賞有加。
「好吧!那你去幫我喚人來,我馬上回柳塢園等消息。」
「好!別耽擱太久,小心身子,別讓自己凍著了。」翡翠殷殷叮嚀。
「知道了,好姐姐,我馬上回去。」見她走遠,紫語背過她,不死心地彎下腰繼續尋找。
突然,一聲聲忽隱忽現、斷斷續續的低泣傳到她耳邊。
紫語尋聲行去,直直走到了情樓的台階上,看到一個美少婦,正倚窗而立,串串淚水漫過雙頰濕透衣襟。
「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願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美婦低吟過,淚洗紅妝濕欄杆。
「五姨太,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待會兒王爺過來看您這樣兒,不是又要怪到咱們下人身上,責罵我們沒有好生伺候?」寬兒不耐煩的聲音從內室傳出。
聞言,婦人快快拭去眶邊淚水,可……淚水越擦越多,想止怎止得住?
從小就愛哭成性的紫語,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眼眶一紅,剛止住的淚水又跟著垂落。她走到婦人身旁,推推她,把她拉到室內坐好,用小小的手絹兒幫她拭去淚水。
「好嬸嬸,你有什麼委屈,告訴我吧!讓我來幫幫您。」
「小姐,您怎跑來情園!老爺馬上要到了!」寬兒一看到紫語,嚇得放下高高蹺起的腳,急忙站起身。
紫兒不理會她,繼續推著少婦的手問:「嬸嬸快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有人欺負你嗎?」
「沒有,我是在想我的郎君和孩兒,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了?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凍著?」說到這兒,少婦的淚又止不住地成串掉落。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光在這裡掛心他們也無濟於事啊!」
「我不能回家……我的身子早已賣給了王爺……」
貧賤夫妻百事哀,恩愛夫妻想白首,不過是癡心妄想……
「你是說阿瑪買下你,你只好放下兒子丈夫住到王爺府來?」
「是啊!小姐,這是大人的事,您一個小娃兒就別管了吧!五姨太是命好,讓王爺看上了眼,從此穿金戴玉不愁吃穿,哪像我們,同樣是被買進府,只能當個下人供主子使喚,我就不明白五姨太到底還不滿意什麼?」寬兒一臉不解。搖搖頭,她勸了一下午,勸得她口乾舌燥,端起茶水喝上一口。這世界就是有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姨太太?阿瑪又買了一個新的姨太太,那額娘不是又要躲在房裡默默垂淚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阿瑪要不斷不斷地買新姨娘來讓額娘傷透心?這就是風流嗎?有了風流這個借口,男人就有權理直氣壯地讓女人傷心嗎?她真的不懂!
「你想回家,還是想留在王爺府『穿金戴玉不愁吃穿』?」紫語仰高小臉,小小的年紀卻滿是大人口吻。
「若是小姐肯出手相助,讓奴家能回去與夫君、小犬相聚,奴家會永遠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說罷,她屈膝一福。
「好!我幫你,希望你們家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這不只是幫她,她也要幫幫她那受盡委屈的額娘。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她告訴自己別害怕,阿瑪一向疼她,從沒拒絕過她的要求。
「小姐,您快回去吧!王爺已經到情園來了。」寬兒頻頻催促著紫語。
王爺的護衛們提著燈籠慢慢自遠處走來,在風雪中搖搖晃晃的幾點光明,催促著紫語的計劃加速成形。
端康王爺走近,看見最疼愛的女兒兩顆眼珠子牢牢地鎖住自己,一頭霧水地蹲下身,扶住她小小的肩膀問:「紫兒,你是怎麼啦!這樣看阿瑪?不認識我了嗎?」
她深吸口氣,脫口問:「阿瑪,紫兒聽到一闋詞,百思不解它的意思。」
「你唸唸,阿瑪幫你分說。」他笑了笑,坐到椅子上喝口熱茶,把紫語抱到膝間,對女兒的寵愛表露無遺。
「秋月嬋娟,皎潔碧紗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凝露滴,砌蛩吟,驚覺謝娘殘夢。夜深斜傍枕前來,影徘徊。」紫語輕輕地把整闋詞背出。
「好,我知道了。紫兒,你看中秋月圓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時候,天下有情人都在這時團聚,可這詞中的婦人卻是形單影隻,淒清孤苦地度過這美好時辰,詞裡露滴聲、蟋蟀嗚驚醒她的殘夢,作者用『影徘徊』三個字點出她的滿腹哀怨。這闋詞是在寫秋夜懷人。阿瑪這樣說,你懂了嗎?」紫兒自小早覺、聰穎過人,他從不設限她的各種學習,否則在一般家庭,沒有人會准許少女讀這種情詩艷詞的。
「不懂!」她皺起兩彎芙蓉眉,輕搖了頭。
「哪裡不懂?告訴阿瑪。」
「現在天下太平,阿瑪已經好多年沒出外征戰,您日日夜夜都在家啊!為什麼額娘要念這首詩?她有離愁情懷嗎?為什麼她讓自己人比黃花瘦,為什麼她要講『雖說貧賤夫妻百事哀,誰知高樓連苑的富貴夫妻仍是滿腹悲水』?是不是額娘弄錯了?」
「你是說你額娘……」女兒一說,他才想起,已經好久沒去探望妻子了,原來在這段被他忽略的日子裡她過得並不好。
「阿瑪,紫兒想問您,為什麼您要有那麼多個姨太太?為什麼您從來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額娘過得好不好,您早已不在意了,是不是?我不明白,您若不喜歡額娘,為何要娶她入門,若是喜歡,為什麼又不讓她快活?」一大堆「為什麼」問出她滿腹疑惑。
「不!我在意,只不過……」
「只不過捨不得美妻嬌娘,捨不得芙蓉帳暖的夜夜春宵,殊不知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她站起身,無畏地走向前和阿瑪面對面。
這些話她自額娘那裡聽來,初聽時覺得惡毒,現在想來才知,那是存了多少深刻悲哀才說得出口啊!
「紫兒,你說話太歹毒了,女孩家怎心眼狹小至此?往後……」
「往後怎容得下夫君的若干小妾?」她接了阿瑪的話。「婚姻對女人是永遠的不公平嗎?那麼紫兒情願終生茹素,永伴青燈古佛,也不願踏入一場不公平的婚姻中。」她話說得重,只盼阿瑪肯回頭。
「紫兒,你今日來是為了和我作對的嗎?」他一擊掌,震落桌上瓷杯。
「女兒不敢,只是心中有太多疑惑,我不明白額娘的十幾年青春,怎會換得夫君的無情相待,而五姨太愛子愛丈夫的心,怎又會為了金錢,不得不割捨?為什麼您有權製造人世間的遺憾?因為您是男人,或者是……因為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紫語鼓足勇氣把話說完全。
「紫兒,你恃寵而驕了!」他雙目怒瞪。
「阿瑪,我親眼見您那些姨太太們,為了爭取您的青睞而彼此爭鬥,我親眼瞧見額娘和五姨太的傷心悲慟,您是最仁慈的爹爹啊!怎捨得一群女人為了您的一時歡喜而傷一輩子心?至少您讓五姨太回家和丈夫兒子相聚,不要拆散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求求您為紫兒、嫣兒和睿兒積積福吧!」紫兒雙足跪落,盈盈雙眸中蓄滿淚水。
為孩子們積福?可不是,若將來他最寵愛的紫兒、嫣兒也是這般受男人欺凌心傷,他怎忍心?
「也罷!寬兒,你去讓馬車伕備車,和翡翠兩個人送五姨太回去!」他長歎一口氣,重新面對紫兒,許下承諾。「我會去看看你額娘,並努力讓她不再心傷。」
「額娘病了。」她鬆一口氣,綻出如妍笑意。
「病了?我怎不知道?請大夫來看過了嗎?」他十分訝異。
「她是相思成疾,無藥可醫的。」她吐吐舌頭,調皮地對阿瑪燦然一笑。
「你這丫頭,看來我要限制你讀那些情詩艷句,免得你滿腦袋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他笑著摸摸女兒的頭。「我去看看你額娘,你也趁早回房歇著,天黑路滑,你可要小心行走。」
「好!」她乖順地點頭。看著阿瑪漸行漸遠的身影,紫兒好驕傲,她有一個好阿瑪,好……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