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我……」
「那天,大家求你放了紫兒,你可有網開一面?」他噬人心脈的嚴厲嚇住在場的每個人。
「錯……我錯……」她的聲音不再嬌嗔,變成瘖啞低沉,掙扎的手失了力道。
「現在才想到錯?太慢了!你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留你在人世有何用?」他加了兩分力氣,在她即將沒氣的前一秒鐘,鬆了手,放掉她。
媚兒垂下身子,癱倒在地,撫著喉嚨猛咳……
這時男丁正巧把芙蓉給架進來,隨即朱振勳和翡翠、含笑也走入繡鳳閣。一路上,翡翠把發生的事情大略向老爺報告過一遍,朱振勳冷著一張寒臉,坐入椅中等著兒子的裁決。
翡翠把一堆單據交給少爺,並把她買來的珠寶飾物攤在桌面上,勖棠看了一眼單據,抽出其中一張。
「柳芙蓉,你私自盜出家中珍品外賣,換取珍珠寶石。紫兒數次寬貸,自己拿錢把東西贖回來,你可承認?」他把一疊當票扔到她面前。
「這個家本就該是我來當家作主,你們把家交給一個外人,誰知道她扮了多少油水,不然她哪有錢去幫我贖回東西?」芙蓉不認為自己有錯,要是她當家,要買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全由自己作主,哪還要東求西求,還得不到手,全世界當夫人的,就屬她最窩囊。
「紫兒變賣了爹賞賜給她的東西,還填不足你挖的大洞,不得不日夜趕工刺繡,賺錢把家裡的東西贖回來。你還要怨她?」這件事,是上次出門巧遇當鋪老闆,他才知道的。
「你們寧願賞賜東西給一個啞巴下人,也不肯把東西送給我?不公平啊!」
「紫兒雖然是個下人,但她日日夜夜為朱家上下盡心盡力,從不為自己想,反觀你這個主子,藏私、偏頗、自私自利,你有什麼資格當主子?」朱振勳後悔極了,一時貪戀美色娶進這個禍水,把整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柳芙蓉,我告訴你,聽清楚了!紫兒不是下人!我會把她找回來,我要她當我明媒正娶的朱夫人,而……非常不幸的,你那天想要謀殺的女人和小孩,正好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你的罪……」他冷笑兩聲,笑出她全身疙瘩。
「不,怎麼可能,你不能娶她,族中長輩不會答應。」她兀自掙扎。
「我的婚事自主權在我身上,不用看誰的臉色,聽誰的意見。」他掃了一眼等在門外的老鴿。「陳嬤嬤,這個半老徐娘還算風韻猶存,我想她大概還能幫你的千嬌樓賺點銀子!」
「是!多謝公子賞賜。」老館歡天喜地說。
「不!老爺,你救我……我不要再回去過那種送往迎來的日子。」她拉住老爺的腳,死不肯放手。「我保證,往後再也不偷家中的東西去典當。」
「你還不懂嗎?你的罪不在貪而是歹毒啊!你不該傷害紫兒、傷害我的孫兒。」他別過臉,一甩袖。「勖兒,該怎麼做由你全權處理。」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公子,那個大姑娘呢?是不是也賞給我?」陳嬤嬤看著地上的媚兒,露齒一笑。好貨色啊,香艷骨、風流肩,她一定能成為紅牌姑娘。
「不!勖哥哥,我和嫣兒是表姐妹啊!請你看在這份上……」她爬到他腳邊想再次發揮媚功。
「你才不是,要真是表姐妹——你上回怎會動手打嫣兒小姐,若不是紫兒姐姐代替她受過,第一個摔下池塘的人會是嫣兒小姐。」憋忍多時的怒氣,阿金選在這時平反。
「原來……上次池塘落水的事也是你幹的,太好了,讓我平白冤枉紫兒一場,今天我們就來好好算算總帳。」他揚揚手上那張從一堆當票中找到的賣身契。「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你不是嫣兒的血親,是青雲閣的妓女。就算你和嫣兒有關係,想想柳芙蓉吧!我可有因『關係』而饒過她?」他冷笑一聲,讓她從骨頭深處泛起寒意。
「我不想離開朱家,求求你留我下來,我甘心當你的妾,當你的侍寢,只要你肯讓我留下來。」她苦苦哀求。
「你甘心,怎知我就願意了?」
「我是處女,還沒開過苞,我保證你留下我一定不會後悔的。」她大膽露骨的話,讓在場丫頭羞愧得無法安立。這種「小姐」呵……丟人!
「是處女?很好!小四你找頂四人大轎,把她送到賣綢緞的林家,跟林少爺說,我送他一份厚禮。」
「少爺,您是說招財莊的林少爺嗎?」小四問。
「正是!」
招財莊的林少爺?不要啊!他是變態狂,每次到青雲閣點過姐妹後,那個姐妹就整整一個月下不了床,全身傷痕纍纍的那副慘狀叫人觸目驚心……不要啊!她不要!
「聽說林少爺的夫人對下人很恐怖,不是拿熱鐵燙人,就是拿皮鞭沾鹽水抽人,好可怕的。」芳兒落井下石地朝她吐吐舌頭。
「夠了,該辦事的人下去做事,其他人去把整個朱府的人集合到大廳,就說我有要事宣佈。」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即各自忙去。
原本想,若長老不肯讓紫兒入門,他就舉家遷往目前的事業重心——京城,而現在的突發狀況讓他打定主意搬遷,他要到京城去——尋回他的愛妻。
第九章
勖棠看著滿園盛開的梅花,想起了若干年前樹下采梅子的女孩,她還好嗎?整整六年了……他搬到京城來,整整找了六年,她卻如春雪被陽光蒸融般,再也尋不到蹤跡。
他依著當年戲言,把紫兒畫像掛在床頭,日日醒來便能看到她的倩影,卻觸不著她柔軟的肌膚,是上天責他濫情,才讓他無法與紫兒團聚嗎?
拉拉身上的黑色披風,衣服穿的有些破舊了,背上的蒼鷹仍目光炯炯地傲視人間。這件被風是紫兒留給他的,他的紫兒從不欠人,他給了她一條紫水晶,她便還他一幅畫、一件披風,還有……一世不悔的情癡……從貼身錦囊中,他取出紫兒給他的兩闋詞,細細讀取。
給勖棠:
握手河橋柳似金,蜂須輕惹百花心,蕙風蘭思寄清琴。
意滿便同春水滿,情深還似酒杯深,楚煙湘月兩沉沉。
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心,梁雁雙來去。
琴韻對薰風,有恨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紫兒
把信箴貼在胸口,感受著紫兒的淚、紫兒的情,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勖棠,而非少爺,紫兒藉了詞告訴他,她的愛意比春水滿、她的深情比酒杯深,告訴他,她的離去和楚王與神女一樣哀慟啊!紫兒早知了歡聚難在,寄語落花、樑上飛雁,傾訴她的淒苦情愁……
他懂啊!他懂她琴弦頻斷的悲,心憐她淚濕黃金縷的愁,只不過,他尋不著她,安慰不了她多情多愛的心……
「勖叔叔,勖叔叔……我們去慈雲寺拜拜,請菩薩保佑叔叔找到嬸嬸。」一個五歲的小女娃兒,奔過來拉住他的手說話。
小女娃叫做糖兒,因為她長得甜甜蜜蜜,惹人憐愛,爹娘便幫她取了這個名字。
「爹爹呢?」他摸摸她的頭髮。
「娘挺個大肚子,走路好慢,爹爹只好在後面陪她,糖兒等不及了,就先跑過來。」她指指身後,勖棠抱起她,看著一對夫婦從梅林裡相依著走過來。
那是學愷和嫣兒,自朱府舉家遷往京城後,嫣兒思念親人,終日抑鬱不歡,愛妻成癡的學愷,受不了妻子成山成塔的補藥吞進肚子裡,仍然越吞越瘦,只好帶著妻子千里迢迢到京城探親,沒想到這一住,就住了五年,住慣了,沒再想過回鄉,學愷在城裡連開了十幾家回春堂,「莫神醫」在京城打出響亮的名號。
「勖哥哥,我們去慈雲寺吧!聽說那裡的神佛很靈的,他一定可以幫我們找到紫兒。」看到勖棠,她扔下丈夫,走到他身旁搖著他的大手央求,那動作和糖兒同出一轍。
「你行動不方便,還要四處走動,學愷你也不管管自己的妻子。」人的感情很複雜奇怪,勖棠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真心將嫣兒當成妹妹看待。他仍像往昔般寵她、順她,對著她卻不再有心動的感覺。
這些年他想清了很多事,包括對嫣兒的感情,那是揉合了疼惜、保護的兄妹之愛,那時他習慣了她的依靠,順理成章地認定她是他的,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告訴他,她不再需要他的肩膀,他當然會勃然大怒,但……他想清楚了,那不是真正的愛情,否則他不會輕易放手。
「沒辦法,誰叫小時候你把她給寵壞了。」學愷縱容地摸摸妻子的長髮。
「勖哥哥,拜託啦!我真的有預感,這次我們去絕對可以找到紫兒。」她合起掌,嬌憨的臉上有著童稚時的純真,一點都不像個當母親的人。
「這是你第幾次的『預感』和『絕對』?」他打趣地對嫣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