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夫人……」
尖銳的吶喊喚不回已逝的主人,眾家僕哭得聲嘶力竭,門外百姓也隨著嚎啕大哭。老天怎不開開眼?這樣的好人不庇佑,天理何存?
「曹紫蘋那娃兒在哪裡?」森冷的嗓音再度響起。
門外的百姓紛紛挪動身子,想擋住曹福和紫兒的身影,大家心裡想的全是同一樁事——保住曹家最後一條血脈。
視死如歸的福嬸,擰了眉、割捨心中不捨,把自己的孫女兒娃娃,往外推出去。
「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才女?過來,給公公看看。」他溫柔的語音令人顫,娃娃抖了半天卻無論如何也跨不出一步。
「怎抖成這樣?一點才女的樣兒都沒有。曹大人,您可得走慢一點,等等您家閨女……」語音未歇,一柄長劍沒入娃娃心窩,再抽出,一道血柱自她傷口射出,活蹦亂跳的娃娃成了沒生息的破布娃娃。
她的娘抱住女兒逐漸冰冷的身子,卻是再也哭不出聲。來世?人間真有來世嗎?若真有靈魂輪迴,他們這七十幾口子前世是做了多少虧心事,才換得今日悲慘下場?
「娃娃……」福伯緊摀住紫兒的脫口悲鳴。
娃娃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呀,她們一起玩、一起讀書……她的童年全是與娃娃一起度過的,如今,娃娃走了,她的童年也結束了……她掙扎地想站起身。
「小姐,請你不要讓娃娃白白犧牲!」福伯涕淚縱橫,娃娃是他唯一的孫女兒,他怎會不心酸、心疼?但是,老天留他這條老命,就是要他護住曹家這條血脈,他不能卸責、不能奔入園內和親人共赴黃泉啊!
「殺無赦!」第三道指令下,數十條人命在頃刻間盡數喪於刀下,一時間風狂雨驟,陣陣雷鳴夾雜著臨死前的嘶叫,整座御史園血流成河,再多的雨露都沖刷不去滿地血腥……
莫情自噩夢中驚醒,冷汗濕透衣衫,她覺得好冷、好冷……
她又回來了,回到這住了十年的房間,環顧這房裡的一桌一椅,以為再活不成了,怎知……再一次死裡逃生,活下來又是另一番折磨吧!收拾起不堪回憶,她又是個沒有情緒、沒有知覺的殺人機器。
「你醒了?師父在喚你。」莫意沒有起伏的聲調傳入她耳中。
她沒敢多遲疑,忍住胸口翻攪的疼痛,起身下床,尾隨莫意來到觀音殿。她和莫意兩人快速加入早已跪在地上多時的四人當中,等候指示。
「莫念,你動心了?嘖嘖嘖,真可惜啊!可惜了我多年調教,誰料想得到,你一見了男人還是動心了,唉……又是一番白費功夫。」玉面觀音曼妙的身形輕倚在貴妃椅上,慵慵懶懶的神情風情萬種,謫仙般的華貴姿容上沒有半分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稟主人,屬下沒有!」莫念驚懼得手抖足顫。
「是嗎?莫言,你來說給她聽聽。」莫言是當天隱在林中觀察眾人行動並發出長嘯聲者。
「是!你招招出劍、招招留手三分,要是你盡了全力,莫意也不會一出手就被震出內傷。」
「稟主人,莫言瞎說,她在胡亂栽贓,是她看上了曲煒勖的英俊逸朗……」
「昨晚月色那麼昏暗,你還能看到他英俊逸朗?」莫言一語堵住她的說辭。
「多話!」玉面觀音斜眼瞪視莫言,驚得莫言垂首不語。「我最討厭女人多話!」話落,銳眼閃過,嚇得莫念猛然縮身,突地,一柄淬過毒液的柳葉鏢直插入莫念喉頭,黑氣迅速攀上她驚惶的臉。
「主人!」急切中,莫情驚呼出口。
「又要求情,莫情、莫情,我幫你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多情感,唉……情字總有一天會害了你!」她以眼神示意,莫言走向前拔下莫念喉間的柳葉鏢,交回師父手中。
看一眼已然僵直的莫念,再說什麼都挽回不了了。她咬住唇,垂頭應和:「屬下知錯,多謝主人教誨。」
「知錯?你可知自己犯了哪條大錯,要不要也讓莫言說給你聽聽?」
「屬下不遵從莫言師姐的命令擅自行動,不自量力,堅持要奪曲煒勖性命,違反主人規範,但憑主人責罰!」她主動將自己的罪行列出。
「好個但憑主人責罰,我要是罰輕了,往後其他人都不服從指示;要是罰重了,你又要心裡犯嘀咕,罵我不近人情。你為我拚死拚活,差點兒弄丟一條小命,我還罰……這真叫我左右為難。」
「莫情以死謝罪。」執起匕首,橫向頸間。
咚!玉面觀音一彈指,打掉她手上的短刃。
「唉……性子真烈,要改改,動不動就抹脖子,這不是用死來威脅我嗎?」
「屬下不敢!」莫情回答。
「既然不敢,那我就真罰嘍!」
「但憑主人吩咐。」
「莫情不服指令擅自行動,罰鞭笞二十。下個月曲煒勖將迎娶章府千金,就由你混進去,殺了新娘,嫁入曲府。我會派莫意幫你,這回再失敗,沒取回曲煒勖的性命,你們就不用回來了。」
「屬下領命!」莫情、莫意同聲應和。
「我這懲罰可有人異議?有想法快講出來,別出了觀音殿又在我背後嘰嘰喳喳,擾得我耳朵發癢。」
「屬下不敢!」莫意等人嚇得流出涔涔汗水。
「很好,這次你們都盡力了,下去後到淨瓶宮領取兩個月份的觀音露。」
她的話讓眾人心喜成狂,這句話的背後意義就是——她們的生命又得以延長兩個月。
「多謝主人賞賜!」
望著這群她一手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她輕揚姣美的唇角。
曲懷天……看到了嗎?當年你狠心背義,負我這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另娶她人,今日……我要你付出代價……妻離子散如何?斷子絕孫又如何?
☆ ☆ ☆
門外鑼鼓喧天,串串鞭炮聲不斷。今日是曲府公子迎娶章家千金的大好日子。多年前,曲家老爺曲懷天棄官返鄉經商,這幾年獨子曲煒勖接手家族事業,短短三年,曲家商行遍佈大江南北,不論是食衣住行,舉凡生活所需無不與曲家商行打上交道。
曲煒勖精明的經商頭腦,不但讓曲家賺進大把銀子,也樹立了曲家商號在商界的地位。
曲家有這樣一個偉岸的兒子,多少富家千金都想攀上這門親事,而他單單選上章家千金,除了她有張美如出水芙蓉、艷若桃李的嬌容外,聽說還是個飽讀詩書、擅長織繡、音律,是個婦容、婦德、婦功兼具的女子。
此刻,章嫣含已經打扮妥當,她拘謹地坐在床沿,娘和姨娘們往前廳去了,只有一個貼身丫頭小容隨侍身旁。
相較於前頭的熱鬧,新娘閨房反而顯得安靜而冷清。
小容穿著一身簇新的紅色衣服,來來回回地東摸摸、西摸摸,一顆心如小鹿般亂撞,馬上,她就要隨小姐嫁入曲府。
聽說,新姑爺的家有好幾十個章家大,假山流水、池塘曲橋,美的像人間仙境;聽說,新姑爺貌比潘安,文采不遜當今的文狀元,武功比那長年駐防在邊疆的楚元帥還略勝幾分;聽說,姑爺目前只納了一個妾室,她和小姐情同姐妹,若她們二人能同侍一夫豈不增添人間美事?
想至此,一張嬌俏的小臉漲得通紅。幸好、幸好小姐臉覆紅巾,要不這張紅臉豈不教小姐笑了去……
突然,門外一陣鏗鏗鏘鏘的吵雜聲,是哪個粗心丫頭把花盆弄破了?在這個大喜日子裡……唉!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回身對小姐說:「小姐,我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推開門,她對著碎花盆邊的女孩怒斥一聲,沒想到她一喊,女孩不但不理會,反而轉身跑走。
「喂!你是哪一房的丫頭,竟敢跑到這裡來撒野,真是沒規矩。我叫你停下來,你聽見了沒有?」她邁開小腳朝女孩方向追去。
在她身後,一道黑影閃入章嫣含房中。
莫情拉去章嫣含的紅帕子,伸手一指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全身動彈不得。
「你……你是誰?」嫣含張口囁嚅問道。
「催命閻羅。」抽出短刃、即將落下時,莫情在她眼裡看到無助淒惶,這個表情……也曾出現在單純的娃娃臉上,娃娃……她的摯友、為她犧牲生命的女孩……一時間莫情下不了手,都是無辜的人啊!
「我做錯什麼?」嫣含鼓起勇氣張口問。
是呀!她做錯什麼?就因為她要嫁入曲家?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她何錯之有?矛盾浮上心頭,不殺她,她只有八個時辰可用,必需在今夜動手刺殺,萬一沒成功……她再無第二次機會。
突然間,嫣含和娃娃的臉重疊為一,她眼眶滑下的兩顆晶瑩珠淚,像無言抗議。無辜的女孩……無辜的娃娃……為了報仇讓一條生命枉死,該或不該?
搖搖頭,她做了決定,點住嫣含的穴道,快手快腳剝下她的嫁衣,穿到自己身上,再把嫣含點上睡穴、塞入床底下,八個時辰就八個時辰吧!反正她早沒存希望能活著走出曲家大門。不管成不成功她都算為父母報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