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敵叛國?好大的罪名呀!這曹大人怕是遭人陷害誣告的吧!
雖然人人心裡都有這個想法,卻是誰也不敢說出來。皇帝老子說話,誰敢反駁?
「曹大人……」程奎奸笑二聲。續言:「多年前我不是早教過你為官之道?誰讓你不聽勸!清廉?清廉可不能保你一家大大小小七十三口人命……」
「亂臣賊子把弄朝政,國之將亡啊!」曹又先仰天長歎,可憐這些陪他入塵的家奴,他們無過啊!他轉過身對身後人跪地一拜。「對不起,你們跟錯主人了,曹又先欠諸位的,容後世再報。」
「老爺……」眾人紛紛跪走到曹又先身邊,哭著還揖。「人生最後終將難免一死,這樣也好,黃泉路上我們可以結伴同行,不怕寂寞了。」
「好個結伴同行!下輩子願上天讓我們為兄為弟,共結一家情,相互扶攜!」曹又先慷慨激昂地說。
「對,為兄為弟共結一家情!」一時間,跪在地上的奴僕全扯著嗓門大喊。
門外的紫蘋聽了,她站起身就要往門內沖,卻被身旁的總管福伯硬生生地拉住。
「福伯伯,我想要進去和爹娘一起……」她飽含淚水的眼睛泛紅,拉著福伯的衣袖央求。
「好小姐,要想清楚啊!你進去不過是多添條亡魂留在這裡,將來長大才能為冤死的爹娘和曹家幾十口人討回公道。」福伯軟言勸慰。他的心如刀割,因為他的婆子、兒子、媳婦和孫女兒都在裡面,他也想進去守著家人,但……不甘心啊!
「小姐,你要看清楚,拿聖旨的那個姓程的,叫程奎,他是宮裡當紅的太監,而舉出老爺通敵叛國的人叫曲懷天,曲調的曲、懷抱天空的懷天。要牢牢記住了,將來有能力,定要取他們的項上人頭來抵命。」
記住了!程奎、曲懷天,滅她曹家一門的兇手!
紫蘋拭去淚痕討公道,是的,總有一天,她要向他們討回這筆血債!曹家大大小小的命都要在她的手裡獲得安慰。沉重的擔子落在十歲女童身上,迫使她瞬間長成大人!
☆ ☆ ☆
十年後
隱身楓林中,莫情臉上覆著黑色帕子,水靈靈的眸子透露出強烈恨意,死盯著由遠而近的兩騎。曲煒勖——她不共戴天的世仇!
緩緩抽出長劍,寒月映著冷光,仇恨照著莫情沒有溫度的心,今夜——她要手刃仇人。
昂然頎長的白色身影隨著馬匹的晃動緩緩向前行,英挺的俊容上有著淡淡的疲憊,家……就在不遠的前方等待著他,掛在臉上的慵懶笑容是所有歸家遊子都有的鬆懈。
倏地,他眼底閃過一道銳光,坐直身子,冷笑取代慵懶。
他發現她們了?莫情向草叢裡的五名黑衣人莫念、莫意、莫傷、莫痕、莫心,點頭示意。
待馬蹄聲近,一聲單音長嘯響起,六人自草叢中同時躍出,六柄長劍快如閃電地直取曲煒勖喉間。但劍光快、曲煒勖身形更快,一個雲飛蛟龍避開致命劍氣,移形幻影幾個招式,他由被動反控局勢。
掌風急至,首當其衝的莫意喉中翻湧出腥甜,連連退後三步,撲倒在地。
「上!」莫情一喊,密密實實、暗藏無限內力的劍招,同時指向曲煒勖週身大穴,毫不留情。
幾個戲弄般的靈活閃躲,她們始終傷不了他,這時心有靈犀的莫傷、莫痕相視一眼,同時發招刺向與他同行的奴僕,武功不及她們的叔端,還來不及呼叫就已被劃出幾道見血口子。
「該死!」幾個凌波微步,一招鷂子翻身,他揮掌奪下莫心的銳劍,劍氣一劃,瞬間風沙揚起,月光下無數綠葉離枝落地,粼粼劍光在微稀星光中,似成數道光芒。登時,莫傷、莫痕、莫心腕間中劍,血流如注。
這時,又是一聲長嘯,未受傷的莫念扶起地上的莫意,和其餘三人縱身一躍沒入黑暗中。
莫情不理會指令,下手快速且無情,發了狠硬取他的性命。不容許自己手軟,不允許回憶侵蝕決心,今晚她是無心無情人。
不能再等了,十年——她等得夠久也夠苦了,就是今夜,她要親手結束這一切。她知道錯過這次就再也狠不下心殺他,她發誓他死後她定會拿性命相陪!
莫情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向他的要害,她要他死,不計一切代價!
一記昊雲遮日化解了她的凌厲攻式,曲煒勖在她的眼裡看到滿懷恨意,不明白她的憎恨從何而來,殺手合該是無情冷漠才對。旋身、抬腿、架開她手中長劍,動作一氣呵成。
「姑娘,在下可曾開罪過你?」她的眼神讓他覺得熟悉,似乎在哪個時間、哪個地點,曾有過這樣一雙靈秀的眼睛看著他,他拚命在腦海中搜尋屬於她的記憶,動作因遲疑而緩慢下來。
她是無論如何都殺不了他了嗎?就算她傾盡心力也無法練就他這身武功,那麼……她還活著幹什麼?既然不能為家人報仇,不如刎頸自盡,隨家人同入黃泉!
她抬高劍柄,忽地,看見他因分心而變緩的動作,心下大喜,揮手一劍朝他心窩方向飛近。
危險近身,曲煒勖下意識地發掌襲向莫情,莫情卻不閃避,悶聲一哼、咬牙承受,飛身將劍尖繼續往他身上刺入。
曲煒勖雙指夾住飛射而來的劍尖,啪地!劍身應聲斷成兩截,反手一轉,他把斷劍射入泥地,直沒入土中。
「你走吧!我不殺你,」受傷的莫情不再是威脅,曲煒勖背對她撕下一截衫袖,為叔端裹傷。
莫情猶不死心地盯住他的背影,緩緩從靴筒中抽出貼身匕首,一鼓作氣地衝向前刺向他的背。曲煒勖閃電般轉過身,抓住她的手,把原該插入他背部的劍反插入她的肩胛骨。
乍見鮮血流下的那一刻,他立即後悔,快速點住她的止血穴,抽出匕首,莫情控訴般的眼神挑動了他的心,不該傷她的,為什麼?對一個想置他於死地的敵人他沒必要留情,可是……他無法不心生憐惜……是因為那雙熟悉的瞳眸嗎?
對一個殺手他不該心慈,那只會為自己招惹更多麻煩,但……他搖頭苦笑,不再多想。煒勖從懷中掏出一個翡翠玉瓶,倒出兩顆血紅色藥丸遞至她掌心。
「你走吧!留得青山、不怕無柴,假若我們之間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就留著自己的命,再學幾年功夫回來殺我吧!我隨時在曲府等你!」
握著丹藥,她的心又在不知不覺中陷落。好不容易築起的圍牆,只消他一個動作、一句言語,就崩塌頹圮,難道她的心牆永遠無法抵擋他的溫柔?
扶起叔端坐上馬背,曲煒勖執轡領先離去。
莫情緊緊壓住肩胛上的傷口,似乎這麼壓著就能忘記劇烈疼痛,遠遠地傳來主僕對話,她側耳傾聽。
「少爺,為什麼要放她走?你不怕養虎為患?」
「她只是玉面觀音的殺手,罪不及死,況且殺人非她本意,為難她沒道理。」
「少爺,我們家和玉面觀音到底有何仇隙?她為什麼三番兩次派人刺殺?」
「她和父親……」
馬走遠了,莫情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凝視著手中藥丸。他還是這樣一副慈悲心腸、還是這般悲天憫人?十年光陰沒改變他醇厚仁慈的性格,而同樣的十年,改變她太多太多……
一賭氣,她把它們擲入泥中,她不要接收他一分一亳的好意,他們二人是永遠的勢不兩立!
疼痛像漣漪般一圈圈擴大、蔓延……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頭一偏,她任自己陷入昏迷。
☆ ☆ ☆
莫情囈語不斷,夢中的情景一幕幕快速閃過,刺激著她早已傷痕纍纍的心。她呼喊著、掙扎著,卻始終掙不脫這場惱人惡夢。
不要啊……爹……娘……不要啊……娃娃……她不要、不要、不要……
陰惻惻的尖銳嗓音在她耳際響起,穿過耳膜,令她全身泛起顫。
「曹大人,您要是說夠了,可否讓我們送您一程?」他滿佈惡意的眼睛掃向曹大人身後的婦人,接道:「這書上說的好——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我看您就和夫人一起上路吧!」
侍衛拉過曹夫人,讓兩人並排跪地。只見她嘴角含笑、臉上毫無懼意。
她握住丈夫溫暖的手掌,輕言道:「來世再續結髮情。」
「好!在天願比翼,在地成連理!」他一生從未對夫人說過情話,誰料得到第一句蜜言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出口?一世夫妻、一世恩情啊!到老不分飛,風風雨雨他們也要一處棲!
「夫人,這生是我負你。」
她點點頭,溫婉笑容不曾自頰邊褪去。「下輩子,我等你償還。」
「真感動!好個叫人眼紅的鶼鰾情深!」程奎嗤地冷笑一聲,眼光示意,倏地,大刀揮下鮮血直迸,噴上了跪在後頭的奴僕,模糊了他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