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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惜之

  「優子真的很理性,在大家熱烈討論得忘情時,還記得這是在工作。」賢也望向優子笑開了。

  她是從不會在旁人面前洩露自己的真情緒吧!那麼在他面前,為什麼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來,因為在她面前他是特別的嗎?

  「我一向分得清楚工作時間和私人時間。」面對他,她說謊,對這點她早已力不從心。

  「對哦!我怎麼搞糊塗了。」惠子拍拍後腦。「好了,這下子我們又多了三個方向。第一、婚前變心算不算外遇?第二、扣除『人』的因素,感覺會不會隨著時間流逝消失?第三、當愛情淡了,該怎麼讓愛情自然死亡,或者該怎麼做才能讓愛情起死回生?」

  「對於愛情,有沒有可能會累、會厭、會倦?當那一天來臨時,如何處理最不傷人?最不會讓人隨感情死亡而陪葬?後續處理也可以成立一個主題。」亞美姐又提出看法。

  「如果進入婚姻,卻在多年後發現愛情死亡那該怎麼辦?」利奈再提出問題。

  總編亞美姐接下來說:  「進入婚姻的第一天起,兩人就必須開始努力讓愛情蛻變,多些適應、多些包容、多些溝通……總之,婚前的強烈愛情已不再適合婚姻生活,畫上濃妝的愛情也該洗盡鉛華,準備過平淡日子。

  換言之,婚前的極力配合、完全沒意見的人可能變得自我意識強烈;婚前會在情人節大手筆買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男人,可能在婚後連上一次餐廳都覺得浪費,怎麼適應一個下了戲的戲子,就是一種生活哲學了。因此……」

  「愛情需要成長!」賢也和優子異口同聲。

  他們互看對方一眼,震驚於彼此的默契。

  單純的一眼相望,又把優子執意隔出的疏離感拉近了,他們的心思是那麼相像,如果是同性,他們該是兄弟、姐妹、雙胞胎,偏偏他們只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他情不自禁地想和她談更多、更多,和她無止無盡地聊下去,但惠子的聲音猛然敲醒他的心思,叫他看清自己身處何處。

  「光是這句話又是一個新的探討點,誰說這個案子很難出現創意?」惠子瞟了利奈一眼,眼裡存著得意。

  「對,然後還可以討論精神外遇和肉體外遇。」利奈撇撇嘴沒好氣地說。

  這場討論讓每個人多了思考空間,而賢也在這場會議中也得到許多訊息,包括——優子是個有感情潔癖的女子。

  那……他是怎麼也構不上她的條件了。想著她輕柔的微笑、她高談闊論時的表情、她調皮地翻翻眼皮天!她還在眼前,他已經開始思念起她了。

  思念?哪個時候起,他不知不覺地讓兩人的感情從「朋友」邁入「戀人」?哪個時候起,他徹底忘記自己還有一個未婚妻?哪個時候起,她在他心中已經佔了太重要的位置?  不、不!他弄錯了,他們仍然是朋友,很交心的朋友,他嚴守界線,不願那份單純的感情變得複雜。

  若是當友情真成了愛情,就會如她所說的,終有情盡緣滅的一天、終會厭倦再提不起勁來愛對方的一天,他不要這樣的一天出現他們中間。

  嚴守界線!是的,他會嚴守界線!  春寒料峭,雖然春陽已經回照日本,但清晨時一陣陣的冷風仍從領口灌人,冷得優子不停打哆嗦。

  今晨,她抵不過強烈的慾望,在太陽未升上前來到出版社。

  每天,那股想看朝陽的欲動都會在胸口反覆折騰著她,忍過一天、忍過兩天……終於再無法忍受了,壓抑的滿腔思念催促了她的行動。

  拉拉圍巾,頂著灰濛濛的天色,她想——他不會再早到了吧!  把機車停好跑向樓梯間,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好久沒在清晨抵達出版社了——自從他的未婚妻造訪過後。

  她常自問,她是在避開他,還是在避開自己的心?

  問過許久、想過許久,真確的答案仍是與她絕緣,她只好胡亂塞一個想法給自己——她在避開預期中的問題。

  但預期中的問題又是什麼?連她自己都無從得知。

  打開百葉窗,迎著黎明晨曦,看著被朝陽逐漸染紅的雲霞,一層一層再一層……直到金光乍現,燦然陽光從東方升起。

  好久不見呵,她思念的太陽!  「早安,太陽公公!」她稚氣地舉臂對天空招手。

  「早安,優子!」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霍地,她旋身對上那張熟悉的笑臉。應把視線自他身上移開的,但定住的視線仿若有了生命、有了主控權,再不肯受制於她。

  「你曠職了四十二天。」

  「不會吧!你去查查出席紀錄,我每天都有打卡上班的。」  「對『伊籐經理』來說,你是風雨無阻的好員工,但對『伊籐賢也』來說,你是個怠忽職守的朋友,你放我鴿子,讓我獨自賞了四十二天的朝陽。」

  「你會缺少朋友?不會吧!」他在乎她?這個猛然竄人的念頭讓她心驚。

  「是!我缺少你這個朋友。」他以專注的眼神看著她的慌亂焦惶。

  她鼓起勇氣,試探性地再問:「你沒有其他的朋友可以遞補?」

  「他們沒有一個肯放棄溫暖的被窩,在清晨時分陪我。」他再次肯定。緊緊守住「朋友」這條界線。

  「那麼你必須學會將就,你可以在他們還沒爬進被窩時,拉他們陪你看星星,共度夜晚時分。」以為再次單獨面對他,會是尷尬且艱難的,沒料到竟會是這樣一派輕鬆,是他的自然態度使然吧!  在他的眼中,她—:直居於「朋友」的位置,從未有過逾越,因此他才可以表現得一如往常。

  是啊!她不是一直信誓旦旦地相信,男女之間可以有純粹友誼的存在,怎會在這會兒又拘泥起他的未婚妻,不敢面對他了。

  朋友、朋友——他們是朋友啊!人世間能有這麼一個談得來的朋友,而不涉及男女感情,不也是美事一樁?

  她搬來梯子讓自己的心順勢往上爬,充足的借口讓她再次放任自己的感情氾濫成災。

  瞬地,她的心胸放寬,畫了四十二天的平行線,在第四十三天出現交集。

  「有你在,我何必去將就其他?」他一語雙關地說,從背後拿出一把太陽花。「儘管你忘記黎明之約,但我卻從未淡忘過朋友之誼,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我們兩人桌上的太陽花始終維持新鮮。」

  「謝謝你。」她真心說。

  「不客氣。」他也回報真心。

  甜蜜侵入她的知覺神經,為掩飾浮上雙頰的羞紅,她回轉身,凝視窗外的橘紅色太陽。

  他走到她身側站定,視線亦調向窗外。

  「為什麼那麼喜歡看太陽?」

  「在老家的時候,奶奶常常在清晨天未大亮,就把我們挖起來,帶我們一路走到海邊看日出,那時候天還未大光,有霧的日子伸手不見五指,環在身邊的水氣冰冰涼涼的,深吸一口沁心冰涼,直透肺壁。

  你知道嗎?太陽不是緩緩升上來的,它是咚地一下蹦出來,然後催動魔力灑下萬丈金光,把黑夜一古腦兒趕出人類世界,將屬於黑夜的霧氣仙子蒸散。

  當它的金光照上海水,一圈圈的波光粼粼彷彿幫大海注入了無限生機。就這樣,我們養成了看朝陽的習慣。

  小時候在海邊看,中學時在上學途中看,上大學後在宿舍頂樓看,我和優太、新一約定好,在每個想家的日子對著朝陽許願,希望老家的父母、奶奶平安。

  可惜,我的小套房看不到太陽,我只好到出版社來看,好似看過旭日東昇後,一天的活力才能儲備齊全。你呢?為什麼也愛看太陽?」她反問。

  「我受一個愛看太陽的女子影響。」他意有所指地盯望著優子。

  「我從不早起,但是為了接手父親的事業,我第一次早起到公司報到,卻幸運地碰到一個到處拍人馬屁的女士,幫我一起整理辦公室。

  接著為了摸熟那堆非我專業的工作,我不得不天天加早班,慢慢地我順手了,卻捨不得放棄與那位愛看太陽的女子建立起的友誼。

  你相不相信,朋友是會互相感染的?我從她身上感染了等太陽起床的習慣,也漸漸地將這習慣變成喜好。」

  「看來你的瞌睡蟲會恨透我了。」

  「放心!我把它們妥善處理掉了。」他表演了一個「必殺」的姿勢。「你說對了,我不得不承認,初升的太陽溫和柔美得像初生嬰兒,看著它會讓人精力百倍,充滿朝氣地迎接每個挑戰。」

  「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她一時興起。

  「唱來聽聽。」他熱絡地說。

  「『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太陽當空照,對我微微笑。他笑我年紀小,又笑我志氣高,年紀小志氣高,將來做個大英豪』。怎樣?我們家隔壁念幼稚園的小朋友教我的。夠不夠勵志?」她俏皮地對他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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