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開心的只有一個人,就是芷菱。
任何和芷英在一起的場合都使她滿肚子不痛快,何況又有旖魁在一旁表現得一副「嬌妻第一,閒人迴避」的慇勤體貼勁兒,更是叫她渾身充滿尖酸的嫉意。旖魁現在是她的人,但在公眾面前,他永遠是芷英的丈夫!她邰芷菱永遠無法心服這一點,偏偏這又是鋼鐵一樣的事實!
最後一場戲拍的是女主角傷重垂危,躺在男主角懷中訴說情衷,交代遺言後香消玉殞的情節。旖魁忖度這個場面只是中等程度的感情戲,應該不在刺激芷英的範圍之內,才敢讓嬌妻蒞場參觀;他也私下交代過芷菱,表演要安分守已,適可而止,這才開始正式錄像。
然而芷菱並沒有培養好正確的情緒,為了心中一股嫉意和不平,她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又似乎是故意刺激芷英,在旖魁懷中情意綿綿,不勝苦楚地磨蹭了三遍才算把戲拍完。
「志剛,春蠶到死絲方盡,我雖然不能風風光光地嫁給你,做你的妻子,和你長相廝守,但是,在九泉之下,我……我做鬼都認定自己是你們孟家的人……,你要記得我……志剛……永遠記……得……我……。」
說完,女主角斷氣了,男主角抱著她哭得淚如雨下,他的臉擦著她的臉。
副導一聲CUT,哭著的人立即笑了,斷氣的人又活了過來,攝影內一片慶賀的掌聲。
現在,是芷英感到不耐。
她希望趕快離開這裡。看到丈夫和姊姊親密的鏡頭,她沒有吃醋的感覺,卻有強烈尷尬和羞恥感,她不喜歡這些場面,不喜歡這些人,不喜歡這個行業。
然而,她卻得跟著在這裡做戲給別人看!這就是她所過的無可奈何的日子!她厭惡這樣的人生!
為了籠絡記者,旖魁出了大手筆請他們和所有工作同仁一起去酒廊吃喝玩樂了一場。這一回,芷英可無法像以前一樣托詞告退了,在旖魁的要求下,她不得不全程奉陪玩到天亮,並且被迫喝了不少酒,這才算功德圓滿,為旖魁演完一出「羅旖魁與嬌妻鴻蝶情深、形影不離」的鬧劇。
聽到管成霄的電話錄音,芷菱的感覺是既矛盾又複雜。
喜的是他竟然會打電話主動邀約她,不妙的是她預測他極可能是來興師問罪。管成霄的思想再怎麼出世棄俗,他到底仍是生活在這十丈紅塵之中,那些她和羅旖魁之間的花邊新聞傳到他的耳朵裡是遲早的事。
不過,她邰芷菱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準備好了對策來應付他。
「演技一流的人,就是能在真真假假之間進出無礙!」
關掉了電話錄音,芷菱喃喃地自鳴得意,朗誦著一個戲劇大師的名言。對她來講,這種功力豈止在戲劇中才可得到效應,根本早已成了她的人生哲學了!
管成霄既不約她吃飯,也不帶她去COFFEESHOP,過了晚餐的尖峰時刻才載著她來到八里海邊吹海風。
「成霄,你是不是很累?」
當成霄把車子停在沙灘與濱海公路之問的碎石路上,放平了座椅仰躺著一語不發的時候,芷菱打破了沉默小聲地問。
成霄重重歎了一口氣,才懶懶地說:「心力交瘁。」
「怎麼啦?不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嘛!」
芷菱作出心疼的表情,伸手去拂開成霄散落在額角上的頭髮。
「連著三天替好幾個兔唇顎裂的小孩做開刀矯治和修補重建的手術。看到這麼多顏面畸形的小孩,心情實在沒有辦法好起來。」
成霄只想找到發洩苦悶的對象,芷菱卻說:「對啊,兔唇的小孩多難看!現在到處是先天性的畸形兒,多可怕,所以我們生小孩時怎麼辦?」
芷菱一語雙關地乘勢說道。
成霄聽了,只覺堆積了好幾天的頭痛症更加劇烈嚴重了。她缺乏愛心的輕浮言詞使他大倒胃口,他為兩人的毫無靈犀相通感到悲哀。
「以後?你還會想到以後的話,就該多顧著眼前。我看我們現在的狀況是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了。」
他的雙眉緊鎖,說話的聲音無比沉重。配合著車窗外強勁的海風和翻滾著的巨浪,芷菱覺得,這場景真是蕭條肅殺得極適合拍一幕情侶分手的大悲劇,這簡直太符合她現在所需要培養的入戲情緒了。
「成霄,我聽不懂你話裡的意思,難道說,是你變心不要我了?」
「哼哼!我變心?恐怕是你變節吧!你知不知道,現在我被多少人指指點點,連皆院襄的護士都把我當成笑話看。」
「到底怎麼樣嘛!你說清楚一點啊!」
芷菱心裡有數,卻故意逼迫他。她正享受著報復的快感。這一石二鳥之計多麼管用,既刺傷了芷英,也報復了成霄。他既然愛當聖人,就讓他當個徹底。
「到底怎麼樣?邰芷菱,你不要和我裝迷糊!」成霄終於克服了自己羞於啟齒的障礙,彷彿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能把話說出口一般低吼道。
「就是你和羅旖魁的事!到處都是你和他的花邊新聞,難道你完全沒看見?還是根本不在乎?」
「成霄,你理智一點好不好?我是一個演員,那些人要怎麼寫我,我也沒辦法!難道你叫我去告他們?打這種官司,只有把新聞愈炒愈熱,白白便宜了他們,倒霉的是我們自己!」
芷菱又氣又急地說著,到了最後,豆大的委屈淚水掉了下來。
見成霄不說話,芷菱抽著鼻子再講:「成霄,我一直想不透,在你的心目中,我到底是個什麼角色和地位?到底有多少份量?你這樣對我不即不棄、冷冷淡淡的,好像對我的存在一點也不在乎,卻又怕我讓你戴綠帽子,給我綁手綁腳的……。我一直把演藝工作當成我的第二生命,但是到了今天,我覺悟了,只要我們結婚,我就退出螢光幕!我寧願要你,不要演戲了。只要我成了你的妻子,就再也沒有人敢對你興風作浪、造謠生事了。」
芷菱這一招哀的美敦書一出籠,果然使生性忠厚、道德感強烈的成霄為之語塞。看他心虛不語,芷菱又說:「還是,你選擇拋棄我?這樣的話,以後我的事就和你的榮辱一概無關了。」
說完,她傷心欲絕地伏在儀表板上哭了起來。
成霄滿腹矛盾與懊惱,不知怎樣去收抬局面。他對她已完全沒有情愛,卻又狠不下心拋棄她。何況,關於她和羅旖魁的緋聞,他也只能半信半疑。面對她的低姿態和眼淚,實在難以狠心決絕處斷。
他看著她哭得柔腸寸斷,竟然想不出一句體己溫存的話去安慰她或表白自己。他告訴自己,到了今天,看來他對她的情愛已經走到了盡頭,之所以還狠不下心提出分手,完全是無法對抗自己那與生俱來的強烈道德感。他更感覺出無論在感情、精神或實際生活上,她都成了他的禍害,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拋棄她!
直到芷菱哭得有些不耐煩,啜泣聲收斂下來的當兒,他才順勢說:「好了,不要哭了。」
他的頭痛欲裂,簡直有撐不下去的感覺。
芷菱緩緩抬起頭,偷偷打量他的表情。
這可好!看他的樣子是心軟了,他已被她整得七暈八素、頹喪灰心,沒有剩下多少男性的雄風與氣概了。於是再幽幽地開口道:「成霄,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心裡是不是另外有人了?」
成霄心虛地抖擻了一下,以強硬的口吻回答:「哪有這回事?我心裡會有什麼人!」
「成霄,既然你今天主動問我,我們不妨彼止開誠佈公,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我有很多緋聞,你也有啊!是不是?我知道有很多女人追你,只是那些事沒上新聞而已。這種事,對我難道公平嗎?」
邵芷菱果然厲害,幾句話說得成霄無辭以對。
「告訴我,你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
芷菱步步追問,成霄陣陣後退,只有閃避地說:「沒有!你想到哪裡去了?」
「沒有嗎?」
她一點也不放鬆的執意著使他心中暗驚,莫非她看得出來他的確是心有所屬?但,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人都不會知道。
事實上,芷菱的虛張聲勢只為了一個目的,她並不知道也不在乎成霄的心裡想些什麼。
見成霄心虛不答,她終於說:「既然沒有,為什麼你一直不和我結婚?」
成霄最怕聽到的話,終於出現了。
「你既然沒有另結新歡,沒有變心,為什麼不要我?」
芷菱的聲調是柔軟悲切的,詞意卻是銳如尖刃,咄咄逼人。
「或者,你不信任我,想要休妻,也得拿出證據啊!」
最狠的一句話說完,她把整個身子軟軟地撲到他懷裡去,嗚咽地說:「成霄,不要找理由拋棄我!不要這麼殘忍!記得你當初是多麼愛我嗎?我自始自終都愛你、等你、要你,你為什麼不要我呢?為什麼變心了?你不喜歡我拍戲,我就收山,我們結婚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