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瑛回頭瞥視目瞪口呆的兩位女同事。她不想接過飯盒就叫尋歡回去,更不想叫他和她在這裡坐下,讓那兩個女老師對他淌口水。
「來。」
她挽著他的胳臂,帶他到禮堂,那邊沒有人。
「我……是不是不……應……應該來?」他注視她關上禮堂門。「我剛……剛才……沒……開……開……開口。」
她沒想到他竟多心了。
「我不希望她們看你看到眼球抽筋。」她做個鬥雞眼。
他釋然而笑。
「你吃了沒?」
他搖頭。
「我們一起吃,我中午吃得少。」
他指指飯盒,豎起兩隻手指。
「兩人份哪?」
有個有雙雷射眼,又有預知能力的媽媽,常常是池瑛很大的困擾。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很高興她媽媽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們邊吃邊聊。
「你的學……學生很可……可……愛。」
「頑皮得很。」
他的眼神總是那麼溫柔似水,波動著池瑛的心湖。
「你早上起得好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習……習慣早……早……起。你……很……好看。」
她不覺羞澀起來。「不過是簡單的襯衫和褶裙。」
「簡單……好看。」他凝視她的臉龐。「你……好看。」
「你沒看見我的同事看你的樣子嗎?眼珠子差點要掉出來了。」
他笑。「沒……沒有男……男人來……來找過……過你?」
「這是個小她方,我看放學以前,消息就會傳遍了。」
「對……對不……起。」
她噗哧一笑,「咦,我沒說我會在意呀。這樣也好,你其實幫了我不小的忙呢。」
他詢問地挑起眉。
「我們教務長的太太一直想替我作媒。她那麼熱心,我已經拒絕得開始詞窮了。」
「她……把你……作給……誰?」
「教務長的弟弟,她小叔。」
「他長……長得不……不好……看?」
「不會呀,他也是老師,教高年級。他約了我幾次,我沒答應,他就找他大嫂做說客。」
「你為……為……為什麼不……不喜歡他?」
「我沒有不喜歡他。我不想交男朋友,尢其是同校的同事,我覺得會很尷尬。你的女朋友在做什麼?」
「沒有。」
「沒工作?」
「沒有……女朋……朋友。」
她抑不住地欣喜,然後發覺她的反應太明顯了。而且,干她何事嘛,真是的。
「我不相信。」
他做個苦臉。「沒有女……女人……喜……喜歡……我。」
「我更不相信了。」
「是……是……是……真……真……真……真……」他急起來,雙手齊舞。
「好了,好了,相信你。」池瑛笑著握住他的手。
驀地,一道電流穿過她,強烈得教她鬆了手。
「什麼……什麼東西?」
他茫然看她:「什……什麼?」
「你的手有電。」
他舉起雙手看來看去。「不……不會吧。」
池瑛疑惑地慢慢伸手,碰碰他的右手,再碰碰他的左手。
「奇怪,剛剛明明電了我一下,我手心還麻麻的呢。」他用雙手握住她的手,輕揉她掌心「現……現在呢?」
「現在……」
她的雙目與他的銜接,兩道柔柔的光投入她眼瞳,進入她全身,。化成奇異的暖流,她似乎會融化在其中。
「尋歡,你對我有奇怪的影響。」她喃喃。
「是嗎?」
他靠得好近,他的嘴唇好近。他吹在她臉上的氣息好醉人。
「哦。」她閉上眼睛。
「瑛。」他輕歎。俯向她。
禮堂側門被砰地推開,他們吃一驚,向後彈開。
是工友,他沒有看見他們,拎著打掃用具,從講台下面開始掃地。
池瑛漲紅了臉。「我們走吧。」
他們像兩個做錯事的小孩,溜出前門,「對……對……」
她在大笑,他因此而停止道歉,微笑的注視她的歡顏。
「你如道嗎?我長這麼大,時時刻刻在提醒自己要循規蹈矩。為人師表,今天卻差點給逮到……唔,不過這不算違反校規,對吧?」
「我想,校……校規申沒……沒有規……規定不……不可以吻……吻老……老師。」
「而且你不是老師。」
尋歡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抹她頰上飛起的紅霞。
「你……你剛才要吻我?」
他比個「差一點點」的手勢。
池瑛不知該如何反應,她心跳如飛,彷彿他此刻會在太陽底下完成那個吻。
最後,她板起臉,用老師的口吻說;「下次不可以。你回去吧。」
語畢,她轉身便跑。
跑了一段路,她回身揮揮手。
「謝謝你給我送飯菜來,尋歡。」
池瑛一直跑到教室外的走廊,躲在柱子後面,注視他越過操場,步向大門,一面頻頻轉頭尋找她的影子。
她直望到他消失在大門外,背靠著柱子,只覺臉熱耳熱,血脈奔騰。
她戀愛了,而她認識他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
她甚至連他是誰都還不大瞭解。
第三章
「我告訴過你啦,他是很…。」
「多遠?多遠的親戚?」
池瑛一回到家,就盯著池媽媽追問不休。
「我從來也沒聽說過我們有什麼親戚在美國。」
「嘖,何止美國?全世界都有。地圖上找得到、找不到的每個角落都有。」
「我們有這麼多親戚,為什麼八百年、八千年也沒人來看我們?也沒見你或爸和誰有聯絡、有來往。」
「你有八百歲還是八千歲?你這麼老,媽讓你來做好了。」
這句話提醒了池瑛另一件事。
「媽,你到底幾歲?」還有她爸爸。這個問題,她由小到大問了不下千百遍,不曾得到過答案。
他們家,除了她和祖安,沒人過過生日。池爸爸、池媽媽的生日,是在他們心情對的時候。有時一年可以過上十次。
「身份證上寫了,你不會算?」
「那不算數。」
「去問你外婆。」
「外婆對我來說只是個名詞。她為什麼也從不來看我們?」
「你今天問題很多耶。」
「我小時候就問得很多,沒人回答我而已。」
「求知慾發得這麼晚。」池媽媽咕濃。
「媽,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老是用這一招應付我。」池瑛扯開嗓門抗議。
池爸爸跑出來,趕到電視機前面。
「什麼事?什麼事?又打起來啦?咦,電視沒開。」他看看池瑛。「你怎麼還沒去學校?」
她歎一口氣。「爸,我已經回來啦。」
池媽媽這時忽然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外婆和你爸爸不和,發誓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池爸爸掉頭走開。
「你放學啦?該我了。今天星期幾?星期四,下棋,下棋。」
「爸,今天星期五。」
「我知道星期五。」池爸爸折回來,打開電視,把音量開得震耳欲聾。
廚房裡面傳來開門、關門的砰砰聲。
「火車頭回來了。」池媽媽說,奔向廚房,一面大喊:「不要灌一肚子水,有果汁。」
祖安回來了,那表示尋歡也回來了。他叫祖安拿去給她的紙條,她還捏在手心裡呢。如果有人變成鬥雞眼,或掉出眼珠,你可能會因我被怪罪,所以我選擇不要露面。先帶祖安回家了。一會兒見。他寫道。
對她的稱呼是「瑛」,署名是「歡」,下面畫了一把飛刀,那飛刀卻是唇形。
象徵一個吻吧?
今天之前,池瑛不曾察覺她如此害怕跌入愛河「若是尋常一般人,絕對不可能接受她的家人具有特異功能的事實。萬一她媽媽在某個當口又來個「一時技癢」,不把人嚇得魂飛魄散才怪。
還有她爸爸,任何正常人都會以為他精神異常,或得了老人癡呆症。
因此池瑛從不單獨接受異性的邀約,除非是兩人以上的場合。
就這方面而言,她其實很慶幸他們家從未有過天外訪客。
假如他們的神仙聚會當中,她一不小心和其中一人迸出愛的火花,那可是後患無窮。
池瑛深愛父母,他們的異能,儘管曾在她不懂事時困擾她,但她終究是這個家族的一份子,何況她也有過覺得好玩的時候。
當她不必動手,能夠隨心所欲「拿」到她要的東西,或使東西移動,飛來飛去時。
越年長,她越阻止自己發揮神力。
池韋婚姻的悲劇,也令她父母收斂許多。
她哥哥的初戀情人是他們的同類,後來演變成兩人以「神」力相向,不歡而散。
於是池韋轉而和普通女子相交。戀愛期間,他極力表現平凡,婚後一年當中亦相安無事,全家配合他,做著守本分的人。
祖安出生時,他興奮得忘了形,露了一手,把老婆嚇得當場昏倒,第二天就回了娘家,自此一去無蹤。第三天,他也走了。
池瑛於是對自己說過,她寧可變成千年女妖,也不要戀愛、結婚、生子。
但她似乎對尋歡動了「凡」心。
「你在生……生……氣嗎?」
她抬頭看他。
討厭,長得這麼好看做什麼?一下子就把她迷得失了魂。
「沒有。」她拍拍旁邊的空位,他挨著她坐下。「你們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