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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葉小嵐

  哎喲,莫非這李尋歡當真非等閒凡人?

  嗟,她媽媽含糊不清的說些什麼很遠很遠很遠的親戚時,她就該想到他也是他們一族的。

  瞧他一副傻頭傻腦的模樣,真能裝。水仙遇到他,只怕要立刻開花,而且一年四季的開。

  要不要敲門呢?

  不不不,敲了,豈不正好給他機會繼續裝?

  如果她可以隔著門板……

  「什……麼……」

  她驚嚇地跳起來,轉過身。

  尋歡不解地望著她。「什……麼……東西?」

  「什麼什麼東西?」她驚魂未定地一手撫著胸口。

  「你……在……在門上找……找……什麼東……東……西?」

  「啊?我……呢,我好像聽到裡面……你去哪了?」

  「唔,喝……喝了太…:太……太多湯……」

  「拉肚子?」

  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響起來。

  他微笑。「你肚……肚子餓……餓?」

  「噯,不曉得怎麼搞的。」她不好意思地把手按在腹部。

  「還……還有……雞和……牛……牛肉。我……陪……陪……你。」

  「哦,沒關係,你去睡吧。」

  他搖搖頭。「睡不……著。我認……認……床。」

  「好吧。」

  池瑛燒菜時。他坐在餐桌旁,。捧著一杯水,看她看得目不轉睛。

  她忽然想了起來。

  他的目光。他身上的香氣。她……

  「我昏倒了。」她喃喃。「所以我這麼餓,我沒吃晚飯嘛。」

  「你貧……貧血嗎?」他關心地問。─「我?貧血?不會吧。我很健康的,長這麼大不曾生過病,連頭痛都不曾有過。」

  「你有……有……點……點蒼白。」

  「是嗎?」她摸摸自已的臉。「我天天照鏡子,怎麼不覺得?」

  他站起來,把她燒好的菜拿到桌上。

  「你是做什麼的?」

  「醫……醫生。」

  池瑛笑起來。」不會吧。真的?你是醫生?」

  他也笑,絲毫不介意她帶著些許嘲謔的口吻。

  「是……是兒……兒……科。」

  「是兒科醫生?」

  他點點頭。

  「在哪?」「長……島。」

  「長島?」池瑛筷子舉在半空。「你從美國回來的?」

  他點點頭。

  「你到台東來做什麼?」

  「義……義診。」

  池瑛不由得肅然起敬。「老遠從美國來台灣參加義診,精神可佩。」

  尋歡漲紅了臉,低頭喝水。

  「你知不知道你家和我家是哪裡的遠親?」

  「不……不知道。我媽媽說……是很……很……」

  「很遠很遠很遠的親戚。」

  「對。」

  「唔,從美國長島來到這,是不近。」

  他咧咧嘴。

  「你會在這待多久?」

  他不語。

  池瑛從飯碗上抬起頭,詢問地看著他。

  「不……不一……定。」他回答。「你……你呢?」

  「我住在這裡。」她笑道。

  他臉又紅了。「你……做……做什麼?」

  「我爸或我媽沒告訴你?」

  「說……問……問你。」

  她歎一口氣。「和他們說話,你不習慣吧?你爸媽一定不像他們這麼……異於常人。」

  「不會。差……差不……多。」

  「我不相信。不會吧?」

  他笑。「你的口……口頭……禪很可……愛。」

  池瑛做個鬼臉。「謝謝。對了。我在教書,教小學。所以和你的工作對像有點異曲同工。」

  尋歡的眼睛、嘴角皆含笑。「我喜……喜歡小……小孩。」

  「我也喜歡,我喜歡別人的小孩。」

  「祖……祖安是……是……你哥……哥的小……小孩?」

  「對。」

  她站起來收碗碟。

  「他……他們不……不在?」

  「噯,出遠門了。」

  「你……對……對祖安很……很好。」

  她自洗碗槽而回頭看他一眼。「他告訴你的?」

  他搖搖頭。「你昏……倒,他哭……哭了,不吃……飯。」

  「祖安也沒吃?」

  「吃……吃了。池……媽媽說你……累了,來……來不……及上……上……上床。」

  「所以躺在廚房地板上?」池瑛失笑,繼而想起來———「是你把我搬上樓的吧?」

  她不說「抱」,說「搬」,引他咧嘴而笑。他點一下頭。

  「我覺得升在空中,好似騰雲駕霧,以為作夢哩。原來如此,謝謝你。」

  「不……不客……氣。你很……輕。」

  「才怪。」

  把洗好的餐具放在架子上,她轉向他。

  「多虧有你在這,不然我爸媽搬不動我,我可真的要睡在廚房地板上了。」

  其實她沒有倒在地上,他接住了她。

  妙的是,池爸爸在那當口進來,看了他們一眼,視若不見地走向餐桌,口裡喃喃:「三分之二了。」按著喊:「蔥油雞!羅宋牛肉!今天是什麼日子?」

  池媽媽隨後而至,也沒頭沒尾的咕濃:「這樣就昏了?太丟人啦。那是白切雞,爸!─爸。」

  祖安最後進來,瞪著他和他臂彎裡的池瑛約半分鐘。

  「你把我姑姑打昏了!」然後男孩開始哭。

  池媽媽哄騙他……

  池爸爸則拿筷子指著尋歡。「哎,哎,把她放下,過來吃飯。」

  他把池瑛抱上樓才下來,池爸爸已經吃完,離開了餐桌。

  「你的家……家人很……有……有趣。」

  池瑛微笑。「可不是嗎?住上一陣子,你要不就習慣他們,要不,當心發瘋。」

  他也微笑。「我喜歡他……他們。」

  他掩嘴打個呵欠。

  池瑛本想聊聊他的家人,不過他反正不會馬上走,還有時間。

  「回去睡吧,謝謝你陪我。」

  「不客……氣。你……呢?」「我也去睡呀。明天還要早起。」他們一起上樓,停在上閣樓的梯口。

  「晚……安,池瑛。」

  「晚安,李尋歡。還是我應該稱呼你李先生?」

  他笑。「尋歡。」

  「好,尋歡。要是那張床還是讓你睡不著,起來做五十個掌上壓,保證你累得一躺在床上馬上打呼。」

  他擠擠眼。「我……試試。」

  兩人各自回房。

  池瑛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等了很久,上面沒有任何動靜。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進人夢鄉。

  ※※※

  第二天早上她下樓時,心想尋歡必定還沒起床。

  屋內靜悄悄的,池爸爸就不在院子打拳,也沒在客廳看報紙。

  通常池瑛起來第一件事是叫祖安起床,但今早他竟然比她早起。

  廚房裡沒人,一份早餐留在餐桌上。

  怎麼回事呀?今天大家都幹嘛去了?她推開後門,驚訝地張大眼睛。

  「媽,你在洗衣服!」

  池媽媽瞪她。「大驚小怪,不洗衣服,你以為我在幹嘛?玩水啊?」

  「可……可是……現在是早上沒錯吧?」

  「是半夜。你起晚啦,還不快把早餐吃了到學校去。」

  「我晚了嗎?現在幾點?祖安呢?」

  「尋歡送他上學了。」

  「爸妮?」

  「現在是咨詢時間。你一個一個問,查戶口啊?走開,走開,我正在忙呢。」

  池瑛─一頭霧水的回到廚房,看看牆上的掛鐘。這個掛鐘是為祖安掛上的,其它人都不需要藉鐘錶看時間。

  今天她好像是屋裡唯一失了常態的人。

  不到七點呢,祖安已經上學去了。

  他平常最討厭參加早會,不賴到最後一分鐘,無論如何不肯走。

  因為早餐是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一餐,池爸爸總要細細嚼。慢慢咽,吃個一、二個小時,等池瑛和祖安都要出門時,他便晃進他的視聽室。

  想來是尋歡在這裡的關係。爸媽要表現得和一般家庭一樣。

  這倒好。

  池瑛吃完早餐,將媽媽為她準備的飯盒放進手提袋,走到廚房外面。

  「媽,我走了。」

  洗好的衣服已晾了起來,池媽媽則不見人影。

  池瑛聳聳肩,騎上腳踏車,心情愉快地上班去。到了中午,她才想到早上忘了把飯盒拿去焗熱。不曉得她媽媽中午做些什麼大菜招待尋歡?

  他在哪裡義診?

  她一個上午都在想他。

  不是故意想他,只是,不知何故,他動不動就跳進她腦子裡。

  她還是不解,何以她會忽然昏倒?

  似乎是和尋歡身上的香味有關。那香氣好奇特。

  和他的名字一樣不尋常。

  在武俠小說作家筆下,什麼千奇百怪的人名都不奇怪,用在真實的人身上,便異常起來。

  尋歡的爸媽若乾脆直接給他命名為「飛刀」,才更好玩哩。

  池瑛兀自發笑。

  唉,她只好吃冷飯盒了。

  不過如果有尋歡作陪,冷飯盒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吧o「池老師,有人找你。」

  她的一個學生在教師職員休息室外面大聲報告,一群跟著一起的學生在後面嘰嘰咕咕地笑。

  池瑛抬起頭,見到門外那個修長的人驚喜地起身。

  「尋歡。」

  他笑吟吟走進來,轉身對那群小傢伙說:「謝……謝。」

  他們嘻嘻哈怡簇擁在門口。

  池瑛揮揮手。「好了,好了,統統回教室去。」

  休息室裡,另外兩位女老師都停止了吃飯,眼睛發直地盯著尋歡。

  「你怎麼來了?」她正想著他呢。池瑛很高興。

  他舉高手上的三層飯盒。

  「我帶了飯盒啦。」

  他掀開盒蓋,熱氣將菜香散播了整個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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