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為他而來嗎?
可倪明天一大早就走了。
花紗看見他和可倪在一起,會怎樣想呢?
可倪看見他盯著花紗發愣,又會怎樣想呢?
又,花紗為什麼要和那群粗魯的男人喝得爛醉?她究竟有沒有看見自己?
可倪一早走了之後,他是不是要去找花紗?
……
他不斷地在和可倪談話的間隙中反覆想著這些問題,他的腦袋真是混亂極了。
夜裡,他和可倪又做了愛,她抱緊他睡到天亮。
「愈晚睡,天亮來得愈快。」
可倪很惆悵地離開了他的懷抱,站起身去梳洗,然後,在車站和他依依離別。
她的眼神告訴他:
「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去找那個漂亮的女人?」
他是完全會意的,只是對她講:
「我這大半輩子可能都要出差,到處去拯救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得很努力地去 適應這種生活,嗯?」
她明白,對整個人生來講,她擔心的,是一件狹義的事,而他告訴她的,才是一個 廣義的真理和事實。她承認她必須得接受,所以,她噙著淚光、含著笑意,離開了他。
他離開了月台,去做他的水質採樣。
到了晚上,他洗乾淨了身體,換了清潔的衣服,一身清爽的香皂味。他很想用一碗 速食麵來解決自己。可是,他終於是忍不住地奪門離開了冷清清的旅舍,來到人聲沸騰 、酒氣沖天的大街上,穿梭在流水席之間去尋找那個熟悉的影子。
果然,她在那裡,又是被那群粗鄙的男人圍拱著,簡直,簡直就是一個陪酒的妓女 似地……
他在心裡咒罵,知道自己十分嫉妒,十分吃味,也十分不屑。他不確定她是真的沒 有看見他,還是故意將他視如無物。反正,他認為他在故意混跡在她看得見的地方,而 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袁偉風忿然離去,並為自己沒有趨前去找她而感到驕傲。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徹底失敗了,在她又要隨著那幫人離去的當兒,他攔下了她 ,就好像一個綠巾罩頂的丈夫當場逮到了他出牆妻子那樣憤慨。
「你跟我走,我有話要問你!」
他怒氣沖沖抓著她的手臂,霸氣地下命令。
花紗用一種滑稽透頂的表情深凝著他,破口大笑了一陣,然後抬起她因喝醉而虛軟 失控的手肘對那票人說:
「你們就先走吧!這個人說他有話要問我,我倒要聽聽他要問我些什麼!」
一個像是帶頭老大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皺眉獰目,粗聲粗氣的問:
「他是什麼人?你認識他?」
「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抱你老婆去!去呀!都回去!別再煩我!」
她用力推開那個男人,非常不耐煩地。男人們沒轍,一起走掉了。
她又回復臉上那抹輕蔑滑稽的笑意,漫不在乎地揚臉問他:
「問哪!人都走了,你要問什麼,本姑娘洗耳恭聽、逾時不候!」
袁偉風愈瞧愈有氣,脫口便罵:
「我一直認為你不是很隨便的女人,但是看來我是走了眼了!」
「嘿,這是什麼問題?我可沒辦法回答你!」
她浪蕩地又笑了起來,一隻手在紗裙上撩撥著,好像在提醒他對裡面那對又白又嫩 的大腿的迷魅回憶。
「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你又回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和那堆工人鬼混?他們會把你……把你搞死掉的!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急急說了一大串,吞了一下口水滋潤他焦燥的喉頭,又連珠炮地問:
「還有,你明明看到了我,故意裝做沒看見,對不對?你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每 晚喝得爛醉,是不是為了做給我看?你故意刺激我,對不對?你說,你究竟有沒有看見 我?是不是回來這裡找我的?」
她沒等他說完,平聲靜氣只問一句:
「你未婚妻回去了啦?」
他嚇了一跳,如同當頭棒喝:
「你……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看見我了,你就是回來找我的。」
他又激動又快樂,彷彿自己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認同。
「是呀,我的確是早就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和你的未婚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但 是,我可不是回來找你的!你始終沒有記住我的話,我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濫情!」
說到最後,神情和語氣都已充滿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哼!你根本沒說真話!你撒謊!你沒有理由願意和那種粗人混在一塊兒!你和上 次完全是兩個樣子,我肯定你有心事!」
他跟著她有些踉蹌的腳步往海濱的方向走,背後的小鎮燈火也愈來愈闌珊了,反倒 是天上的星子愈來愈亮,海潮的聲音愈來愈近,愈清晰。
「我有什麼心事?你是認為,我在吃醋?」
說完,她又抖動著肩頭輕浮大笑,同時踢掉了腳上的半高跟鞋,搖搖擺擺繼續往海 邊走。
「難道不是嗎?難道你看見我和可倪在一起,你不吃醋?我,我不能忍受看見你沒 日沒夜和那群酒鬼在一起,我不能忍受你和那種男人上床!我要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做?」
他們已經走到了沙灘邊緣,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把身子軟軟地掛在他身上 ,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證實什麼?證實我已經愛上了你?是不是?」
她吹著酒氣的芳唇湊在他的鼻尖上,一張臉抬得高高的,半張半垂的眼簾內浮滿了 情慾與醉意。
「傻瓜,我的愛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
她又呢喃了一句,便把雙唇吮住了他,他抱著她,滾進了沙灘上馬鞍籐花的草叢 裡去。
***
午夜到黎明之間的海風很強勁,氣溫更比入夜時降低極多,但是,袁偉風很強壯, 她躲在他體溫的裹覆裡,也還能挨到天亮。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向你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
她用指尖撥弄他的下巴,兩眼茫然望著海面上霞光的變化。
「為什麼?我也可以保證,我們兩個人的事可以不波及到第三個人。」
他忍不住心酸,只知道要是這一輩子不能再看見她,他會非常痛苦,非常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寧願相信外遇只是成長的歷練和考驗,認為自己可以全身 而退,然後用一種沒有人聽得見的聲音大聲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你做了一個真正的男 人!偉風,我告訴你,這種一廂情願的鴕鳥式想法非常幼稚!非常可笑!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濫情,不要咬住不放,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 …」
他痛苦地低下了頭,用他的鬢邊撫挲著她的頭髮。
「你的未婚妻很可愛,是一個值得你去一生廝守的女孩子,她是那樣專情、堅定的 女人,這一輩子只認定你一個,所以,你可以遊戲,但是不可以濫情,這就算是你做了 對不起她的事情所得到的一個正面的收穫吧。」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她的模樣,憂心地說:
「你呢?那麼,你是不是也遇上了什麼麻煩?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你們之間是不 是也出了問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和上一次是不一樣的,別的我不追問,但是,這一 點希望你能讓我知道,就算是我們彼此間的一種公平待遇,可以嗎?」
他的語氣和他的體溫一樣溫暖,使她不由一陣脆弱。
「我?我真的希望你什麼也不要探究!」
她苦笑一聲,千言萬語亦無奈般地搖搖頭,才告訴他:
「那麼你就把我當做一個拿退讓當做幌子,實際上卻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這樣就夠 了,這樣,你就已經比任何人都瞭解我了。」
她的聲調很複雜、她的心事很難解讀,彷彿透著悲淒,卻又有很多自得!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一個很自戀的人。那麼,你是用退讓來成全你的自戀、自私 和自我?你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你只要有自我就足夠了,其他的,你都可以捨棄 ?」
「就算是吧,你解剖的都對。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她制止他再探究下去,他卻是又問:
「不,現在我似乎能明瞭,你心裡還是有愛的。你愛著某一個人,割捨他使你痛苦 ,儘管你不願意承認!所以,你必須跑到這裡來,找我,或者找別人,或者酗酒、放浪 ,總之,這些都是你做出捨棄的決定後,不能免除的必經之路──。」
「夠了,袁偉風,你愈說愈多,而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濫情,更不喜歡被解 剖!」
她推開他站起來,在強勁的海風中整理頭髮和衣衫,一副曲終人散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見我了。」
他悲傷地望著她,她的裙裾和長髮同時在勁風中翻揚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