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喬卻已經明白了些端倪。「你是不是把他送給人了?」
老太太點點頭。「沒法子呵。我身子有病,一直不好。我以為我要死了。那麼苦,還是相依為命了五年……」
展喬張大眼睛。「你把他送給人時,他已經五歲了?」
老太太又點點頭,更多眼淚歎歎而落。「想不到我卻沒死,活到今天,我那唯一的孩子就這麼……被我自己拆得骨肉分離。」
「不要自責,老太太,你並不是故意不要他的。你記得你把兒子送給人的人家姓什麼、叫什麼嗎?」
「叫什麼我不知道,姓我是一天也不曾忘的。他們姓展。」
展喬怔住。「展?」
「是,展。就是電視演的包公里面的展昭的展。」
「我知道。我也姓展。」
「真的?」老太太雙手盲目的伸著。
展喬立刻伸出一隻手,讓她抓住。
「展小姐,你家可有個領養的男孩?」她真不忍心令她失望。「沒有耶,老太太。我父母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親戚呢?你家親戚有沒有人領養過一個五歲大的男孩?他長得很俊的,那時候我眼睛還沒有瞎。我的兒子好俊的,人人見了都贊,他長得像……他爸。」
「據我所知,我爸媽沒有什麼親戚。」展喬無奈地告訴她。「我父親是獨子,他已經去世了。家裡只有我和家母。她的親戚不多,她娘家也沒有姓展的。」
「哦。」老太太雙手垂下,沮喪得整個人似乎要癱瘓了。
「老太太,你先別絕望呀。姓展的不會太多,可是不表示除了我家就沒有了。
我會幫你找的。」
老太太稍稍坐直了些,又抓住她的手。「你會嗎?你真的會嗎?」
展喬不忍令她失望,但若給她太多希望,最後落空,只怕她更承受不起。
「找我一定盡全力幫你找,找不找得到,老太太,我沒法給你絕對的保證。」
有時候她真恨她必須說這句話。「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和對一個好人說:你人生無望了,不如死了算了。有何差別?
展喬送老太太出門,卻不見她的新助手。
嘎,上班報到第一天就偷懶!
她一路送到樓下,為老太太叫車。
「我怎麼跟你聯絡,老太太?」
「不不,你不要來我家找我。我會找你打聽消息。」
「那,你打電話給我好了,」展喬塞一張名片在她手心。「不要一個人跑來跑去,太累了。」
「你真是好人,展小姐。你結婚了沒有?」「沒有。我才二十五歲,不急。」
「老天一定會讓你遇到個好男人的。」
展喬但願她也能給她個肯定的祝福。但老太太需要的是個肯定的結果。而她需要的是那個無事不明察秋毫、常常洞燭先機的現代包公,包稹,她的老闆。
好你個老包,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偏偏跑去度假。
「本大俠若破得了今天這兩件案件,便去自立門戶,嘿嘿,和老包你搶生意。」
她喃喃走進辦公室。
她的新助手回來了,正在對著話筒說:「我們不需要,已經太多了。」
她看著他放下話筒。「什麼已經太多了?」
「人啊。」
「什麼人?」
「男人。」他指指自己,指指她。「女人。」
「廢話,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那可不一定,還有老人、小孩、殘廢者等等,都是人。」
展喬掀掀眉。「口才挺好。」
「過獎。」他彎彎身。
「油嘴滑舌。」她坐到她的位子上。
「不敢當。」他逕自坐在她對面。
嘿,這小子,說一句他回一句,一點也不把她這個上司放在眼裡。「我請你坐了嗎?」
他馬上站起來。不過不是對她表示歉意或恭敬,是門口有人敲門。
本來展喬的臀部本能地和習慣地離開了椅子,他快了一拍,她坐回去,注視他走向門。
嘻,有個人代服其雜勞,蠻好的。老包對她真是挺不錯呢。
他回來了,仍然不請自坐。
「誰呀?」展喬擺官腔。
「應徵的,我打發走了。」
電話響起,他又比她快一步。
「我們不需要,已經有人了。」他說,然後掛斷,對她詢問的挑著的眉,他聳聳肩。「應徵的。」
「應徵?」展喬喃喃。「這些人從哪得到的消息?」
他又聳聳肩。「看報紙吧。」
老包找了人來,還登什麼報?唔,也許以防她對這一個不滿意。
「你的履歷表呢?」她問他。
他再次聳肩。「我沒想到我會需要履歷表,所以沒帶。要補一份嗎?」
「你既然是老包選中的,好吧,可以免了。不過,你叫什麼名字?」
「宗康。」
宗?又一個少見的姓。「宗康,你該做些什麼,老包都跟你說了吧?」
「沒有耶。我想你會告訴我。」
「唔,你以前在偵探社做過嗎?」
「沒有。不過我做過類似的工作。」
「什麼?」
「報社記者。」
這一下展喬一道柳眉挑得老高。「好好的記者不做,幹嘛跑來偵探社當助手?」
她發現聳肩膀似乎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試試又何妨?」他答道。
當過記者,嗯,她想,怪不得一副吊兒郎當相。非要挫挫他的銳氣和傲氣不可。
試試。做偵探這麼好試的啊?
「好,聽著,宗康,你的工作是做我的助手。」
輪到他挑眉。「你的助手?」
「廢話,老包不在,當然是我的助手。老包回來,他的助手是我,你還是我的。」
他咧咧嘴。「好,我明白了。」
展喬覺得他笑得邪氣,卻不察自己的語病。
「好,」她點點頭。「你就跟著我好好學習,知道嗎?」這是她初來乍到時,老包對她說的話。「跟著你。是,我會跟著你。」
這還差不多,展喬暗忖。
「你是從哪來的,宗康?」
「馬來西亞。」
難怪他皮膚如此黝黑。老包竟弄來個外籍勞工。
這提醒了她一件事「哎,你有工作證嗎?我們可不能用非法勞工。你若沒有,得去幫你申請。」
「我不是非法勞工。我絕對是合法入境。」
「那就好。待遇,老包跟你說了吧?」
他又聳聳肩。「我不是很在意。」
「馬來西亞的一般待遇如何?」
「還好啦。你問完了嗎?」
「幹嘛?」
「我可不可問你個問題?」
「問吧。」
「你結婚沒有?」
她瞪眼。「干你何事!」
「不能問?那算了,換一個。你幾歲?」
「咦,你有毛病啊?對我做起個人資料調查來了。」「我三十二,你大概比我大吧?」
「豈有此理,我只有二十五歲。」說完才發覺上了他的當。她火大地對他得意的笑臉瞇起眼睛。「你以後少在我面前賣弄小聰明。」
他無辜地抬抬手。「沒有啊,我還先說了我的年紀呢。」
「你七老八十也和我不相干。我很尊重老包,他叫你來,又那麼老遠的,所以我留你試用。假如你不好好做,打任何鬼主意,就算你從西伯利亞來,我照樣炒你魷魚,叫你滾回老家去。」
「不過問一下你的芳齡而已,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嘛。是因為你看起來貌美如花,我本來猜你只有十八,又怕猜得太小,你認為我侮辱你,所以才猜大一點。」
展喬馬上氣消了,仍瞪著他。「不必花言巧語,我不吃這一套。」
「展小姐,你又誤會了。知道你幾歲以前稱讚你,才是花言巧語,挨了罵以後說的則是肺俯之言。」
她身子靠向前,對他假笑。「干記者的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流,我最討厭。」
「對,我也是,所以我不幹了。」
這小子,自以為他很會拍馬逢迎,她就心花怒放得暈頭轉向了嗎?
「宗康,有些員工規則你給我仔細聽,用力記住,若有違犯,絕不寬貸。」
他突然站起來。
她一怔。「你去哪?」
「洗洗耳朵好恭聽你宣讀規則呀。」
展喬咬牙切齒,指著椅子。「你給我坐下。」
他笑嘻嘻地坐回去。老包怎麼找來這個傻瓜?
「第一條,你跟上司說話,要稱呼上司。」
「展上司?你不是叫展喬嗎?」
分明裝蒜,展喬不理他,接著說:「第二條,不得對我耍貧嘴,不得頂嘴,不得巧言令色,不得沒大沒小,不得目無長上。」
「這一條好長啊,所以記不住全部怎麼辦?」
「哼,你自己看著辦。第三條,要自動自發自愛自重自律自……」
「我知道我知道,還有自信、自滿、自大、自負……」
「我看你去自殺好了。」她咆哮。「你已經犯了第二條,耍貧嘴和頂嘴。」
他冤屈地張大眼睛。「我是代替你說的呀,為你省力,應該獎賞才對。」
「還頂嘴?」
他閉上嘴巴。
「念你初犯,暫且原諒你。第……我說了幾條了?」
他不吭聲。
「喂,我問你話呀!」
「我說話,你又要說我頂嘴。」
「我問你,你就要回答。」
「哦,那麼,三條。」
「唔,第四條……」「展上司……」
「幹什麼?」
「你有疑問,別人回答了,你不是應該說聲謝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