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石先生對她說過,由此往六腳鄉沒有客運或其它公共交通工具,小鎮地方小,連出租車也沒有,除非有從市區進來的,可以議價,不跳表。
展喬四下張望,出租車不見半輛,腳踏車和摩托車倒不少。
她突然想起來,咦,她有個死皮賴臉跟來的助手嘛,叫他去找交通工具。
「喂,宗……」
這小子,又不見了。
她站在原地轉來轉去地東張西望。看到他了,他在一家中藥鋪門口和一個妙齡女子有說有笑,聊得可開心呢。那女孩穿著白衣花裙,嬌俏天真,仰頭看著他的表情則一臉嬌羞。
宗康俯身不知說了什麼,女孩笑瞇瞇地點點頭,柳腰一旋,跑進中藥鋪去了。
他還對著人家的背影望了半天,才悠哉悠哉朝她晃過來。
他一到面前,展喬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就喊:「第七條,執勤時不准擅離職守!更不准和女人調情!」
宗康的頭往後閃了閃她險險戳上他鼻子的手指。「這麼大的火氣!我哪有和什麼女人調情啊?」
「還辯!我親眼看見了!不是調情,難道你忽然得了急病,要吃中藥?」他回頭看看藥鋪,哈哈笑。「那個呀,她哪是什麼女人?她才十五歲而已。」
「十五歲的少女你也去調戲,你不知恥。」
「哎,我進去借廁所,她跑來問我從哪來的,就聊了幾句嘛。」他俯視她。
「展喬,你這樣真像打翻了醋缸的母老虎。」
「嘿,少出言無狀,我是你的……」
「展上司。你不是叫我別展了嗎?自己又老愛提。」他伸手環著她的肩。
「我們從哪查起啊?」
她扭頭看著她肩上他的手,感覺……蠻喜歡,但她決定不要太喜歡的好。
她嚴肅地拍掉他的手。「幹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我們來辦公事,又不是來度蜜月。」
「耶,這裡卻是個度蜜月的好地方。你感覺到那種與世無爭的淳樸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乾淨無污染,沒有交通堵塞,沒有……」
「行,你以後就帶你老婆來這度蜜月吧。現在呢,你去問問,我們要去六腳鄉六南村,怎麼走,有多遠?」
「是,展上司。」他行個禮,然後微笑。
因為展喬心裡想著別的事,所以她也沒留意他惡作劇的表情。
「等一下,」她改變主意了。「我們一起去問。」
「你怕你不在我身邊,我又去拈花惹草,所以跟著我監視我啊?」
她,這個,唔,還真有這點想法。
「少不要臉了,我是讓你跟著我。」她跨幾個大步,走到他前面,回頭命令。
「好好跟著,學著點。」「遵命,展上司。」他欣然道。
辦了這麼多案件,跟蹤、調查過各式各樣的人,宗康心想,屬這一次最好玩。
展喬放眼四望,問誰好呢?前面有個水果攤,小販接觸的人多,她想,便走過去。她剛擺上微笑,禮貌地要張口詢問,攤子後面的中年婦人堆著一臉友善的笑容,說了一串她聽不懂的話。
「她說什麼,宗康?」展喬繼續對婦人微笑著,一面孺動嘴唇,小聲問。
他沒答理。
展喬轉頭,不禁氣得七竅生煙。他「又」不見了,根本沒跟在她後面。
「對不起。」她向拿起一個蘋果給她看的婦人說,不好意思地轉身走開。
這個死傢伙,如果給她逮到他又和女人搭訕,立刻叫他滾回台北。不,滾遠點,滾回馬來西亞。
當她掃瞄的眼睛瞄到他和先前那個女孩一起由中藥鋪走出來,她幾乎用她的眼珠先滾過去——輾斃他。
展喬先深呼吸,竭力控制住升到頂點的怒火,冷靜地用巴不得就把他踢得遠遠的腳,推動她彷彿裝了高射炮、蓄勢待發的身體,朝他而去。
她快走近時,宗康看見她,對她招招手。
笑,他還有臉笑。他還敢笑。
「展喬,這是小慧。」宗康介紹道,無視她冒火的眼睛,一手環搭上小慧的肩,把她攬到他身邊。「小慧,這是展喬。」
小慧。已經叫得這麼親暱了。但展喬卻不便發作。
而且她還得微笑。「你好。」
小慧害羞地回她一笑,瞄宗康一眼,跑了進去。機會來了,展喬抬起一腳,準備使勁地踹宗康。
「我找到車了。」他說。
展喬的腳懸在空中。「什麼車?」
「小慧的哥哥送貨去了,假如我們可以等十分鐘,他回來,車子就可以借我們用。」
「哦。」踹是不踹呢?她考慮著。「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將功抵罪嗎?」她不踹了,改為踩在他鞋子上。
可是沒踩到,他跳開了。
「腳抬了那麼久,你動作太慢啦。」他說,還撥了一下她垂到肩上的馬尾巴。
她氣壞了,把馬尾巴甩到背後。
「幹嘛要踢我?」
「你假公濟私,沒當下開除你,只踩——」她這次說踩就踩,踩著了,得意地揚起下巴,然後繼續說:「你一下,夠客氣了。」
宗康低頭看看他的運動鞋上的她的運動鞋印。她是真踩耶。一點不是裝模作樣唬他。
「哎,我走到半路,看到小慧在店門口,我靈機一動,順口去問了她一下,她就去問她爸爸,人家馬上答應幫忙。這怎麼算假公濟私?」
「小慧,小慧,叫得挺順口嘛,你怎麼不會叫成小費啊?」
「她告訴我她叫小慧嘛。」宗康笑。「展喬,看不出來你這麼會吃醋耶。」
「你臉上的皮若是金子打造的,我還可以喝醋給你看呢。」
展喬別過身,表面上是被他得罪了,不理他,心裡可著實不自在又納悶。真是的,她好像反應得是挺……怪異的。
「怎麼又生氣了嘛。」
他的手放在她肩上,她轉身甩開它。
「喂,不要動不動就跟我勾肩搭臂,我可不是你的兄弟。」
他會把她當兄弟般才有鬼。但是她眼中的驚惶、困惑,是她嚴峻的聲音掩飾不了的。那使宗康吞回了想嘲弄她的玩笑話。
她來此是為了工作,而她顯然是個工作時絕對認真的人。他何嘗不是?兩者皆然。事實上就他這次的工作來說,除了認真,他還要格外小心謹慎。
展喬若發現她是他的目標,恐怕不只是踩他一腳那麼簡單就放過他。他的腳趾到現在還在鞋子裡呻吟呢。她也許年輕,辦案經驗未必有他的豐富,但她絕不是好惹的。
「好吧,展喬。」他稍稍收斂吊兒郎當。「既然我們要等車子,你何不告訴我,我們的委託人和他要找的人,姓什麼,叫什麼大名,以及目前你有哪些線索?」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也許因為我是你的助手,我若知道我們在做什麼,要做什麼,我就不必像瞎子一樣,跟在你後面,等你帶路,等你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必要的時候,我們若分頭行事,我也有個頭緒。」
他是對的,展喬沒想到,因為她從來不曾跟著老包查案辦事,他覺得她差不多了,就放她單獨作業,只在她回辦公室報告時,給她些提示和意見。
「委託我們的人來自印尼,是位橡膠大王。你在馬來西亞也許聽過,石江山。
他要找……」
石江山三個字,像一聲轟雷撞上宗康的腦門,雖然他不是太意外聽到他的名字,他意外的是他聽到的展喬接著告訴他的故事。
事情比他來台北之前所以為的複雜多了。
第五章 一拍即合
展喬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無所獲,畢竟三十幾年了嘛。只是她多少期望能找到和石江山同年的老人,或許他們還記得當年的事,提供一些可讓她往下追尋的蛛絲馬跡。
找是找到了兩個。一個老太太,不論問她什麼,一律搖手加搖頭,嘴裡嚼檳榔,臉上面無表情,半個字也沒說。一個老先生呢,頻頻指向老太太,嘰嘰咕咕雞同鴨講。
如果沒有宗康,她連雞同鴨講都講不來呢,這裡的人都說台語或福州土話。
小村裡總共加起來不會超過十五戶人家,這兒的人都務農,現代年輕人哪肯下田?不是求學就是求職,都到大城市去了,剩下老人家守著祖產祖業,及極少數的第二代和第三代。
後面那兩代對那麼久以前發生的事不會知道的。展喬望向好奇地遠遠躲在一邊偷看她和宗康的一群小孩,搖搖頭。
「大海撈針可能遠比這個容易一點。」展喬沮喪地喃喃。
「我們是外地人,就這樣冒出來,打聽的又是在那個年代算是很不名譽的事件裡的人,即使有人還記得,誰願意提起嘛。」宗康說。
展喬轉向他。「啊!」她說。一語驚醒了她。
「啊。」他學她,笑道:「而且你問人家的口氣,好像你是警察,來這調查走私或謀殺案似的,嚇都給你嚇呆了。他們沒有馬上跑進屋子鎖上大門就不錯了。」
展喬跺跺腳。「你幹嘛不早點提醒我?現在怎麼辦?」
「我們還在現場,又沒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