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在想什麼?不是真的想如何毒死我吧?」
「這種卑微的事,留給你自行了斷就好。」
「想男朋友?」
「哦,太多了,他們想我就行了,我想他們,太累了。」
「你最喜歡的是哪一個?他很有錢吧?多大年紀?你和他認識很久了嗎?」
展喬瞄瞄他。「問得比我媽還詳細。你是關心他還是關心我呀?」
宗康嘻嘻一笑。「當然是你囉。身為男人,我說不定可以給你一些有益的意見和建議哩。」
「不必啦,反正他們沒有一個像你,我很放心。」
「那我可擔心了。」
她好氣又好笑。「你擔哪個東風心哪?」
「是這樣的,」他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我媽常常說,女人要嫁像我這樣的男人,忠實又忠厚。我爸總是說,像我這種腳踏實地、安安分分的男人,才是女人的理想可靠對象。我姊姊說,我顧家、愛家、戀家,不知哪個女人有這個福氣嫁給我這樣的男人。」
「太好了,我竟看不出你如此十全十美。」她諷刺道。
他彎彎身,對她笑道:「感謝你熱烈的掌聲。」
「哼,不必客氣。我倒認為,你的福氣呢,不防留著自己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女人有這麼大的福分。」
「有耶,有一個。」
她瞪他。「你不是說女朋友或老婆都沒有嗎?」
「還沒有嘛,但總會有一個的。你放心,我是傳統的一夫一妻制型男人。我最憎惡和輕視的,就是那種家有嬌妻、賢妻,猶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外面拈花惹草,搞早妻、午妻、黃昏妻、消夜妻或秘密情婦的男人。」
展喬忍不住笑出來。「我放哪個西風心哪?你要有幾個妻,干我何事?」
「沒關係,我很有南北風耐心。」
「什麼心?」
「東風西風你都說了,南北該我了吧?」
展喬眨眨眼睛。「哎喲,搞了半天,你想做我男朋友啊?」「我沒這麼說。」
她本想糗糗他,不料他暗示了半天,又一口否認,令她頗覺沒面子。
她疊起二郎腿。「沒有嗎?那就好,你能自知有幾兩重,還不算太笨。」
宗康一臉驚訝。「台灣的人秤體重是論斤論兩的嗎?哈哈,豈不是像秤牛秤豬一樣。哈哈哈。」
展喬疊得好不帥氣的腿掉了下來。她暗暗發誓,給她逮到機會,她非殺……
不,殺了他太便宜他,她還得坐牢。她要想個法子,令他生不如死。
「展喬,你的臉白裡透紅,紅裡透白,好不美觀呀。」他嘲謔道。
她本來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這下簡直要發青了。她猝然站起來,走到另一邊座椅去坐。
沒一會兒,他跟了過來。這會兒她坐在靠窗,沒法說走開就走開了。
「這麼多空位,又不用對號,你非坐我旁邊不可嗎?」她嫌惡地質問,心裡其實蠻高興。他若沒有過來賠不是,她才真要火上加油的氣死了。
「不是呀,你看,司機、車長都在看我們哩,他們一定在奇怪,這一男一女,一忽兒像老夫老妻,一忽兒像一言不合的情侶,究竟怎麼回事?」
「我管他們怎麼想!我不要和你坐。倒了八輩子楣才和你是情侶。」
「你知不知道,生一次氣,要死五萬六千個細胞,減少至少十年壽命耶。」
「好啊,二十五減十,我現在只有十五歲,越氣我越年輕。」
「嘩,照你這麼算法,等我們到東石時,我豈不是要抱著一個變體超級巨嬰下車?」
「什麼跟什麼?」「哪,你現在變成了十五歲,你的身體和外表卻沒變。我看呢,你還要氣上好一會兒,那麼你的年齡就要變成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而你的樣子還是二十五歲,不是變體超級巨嬰是什麼?」
當然,他知道她是胡說的,她也知道他知道她說的是氣話,而他實在夠胡扯。
但若那情況真會發生……
咬住嘴唇半晌,展喬終是忍不住,爆笑出聲。宗康的笑聲接著加入。
「天哪。」展喬笑出了眼淚。「變體巨嬰。真虧你想得出來。」
「你也不賴。氣一氣少十歲。」他搖搖頭。「大家都要爭先恐後的來氣了,誰還需要研究長生不老秘方啊?不久這個地球就充滿了氣,很快的到了飽和狀態,砰,爆炸,嘖嘖嘖,比大地震的威力還嚇人。」
「你的中文很棒嘛。昨天假裝不會發音,其實你……」
「雖然發音是真的很困難,但為了學發這幾個音,學校教室的牆和我家的牆都倒了。」
「又在那瞎扯。」
「是真的,給罰面壁嘛,牆壁看我的臉看得煩死了,我一站過去,它們一看『又是你!』受不了,轟,倒了。」
展喬笑得捧腹。「馬來西亞的學校教中文教得這麼認真?」
「何止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我念的學校可多了。大家一致認為我的有問題。你呢?你的中文更棒,你以前是個聰明的學生吧?」
「我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中文還說不好,就該去撞牆了。」頓一下,展喬輕歎,告訴他。「我本來想去當女警察的。」
他很訝異。「為什麼?又為什麼沒去?」
「我爸爸是警察,他去世了,因公殉職。」「哦。對不起。因此你想做警察?」
她笑笑。「我爸是很優秀的警察,他是我的偶像。」
以及,她一直覺得,她父親希望她是男孩,他始終把她當兒子對待,買給她的玩具,都是男孩愛玩的東西。她大一些時,他帶她去學射箭、射擊。他教她打棒球和撞球。他送她去學空手道和柔道。別的女孩在交換女生心事,和男人眉來眼去,偷偷約會時,她練了一身的功夫。
男孩或男人,都不敢打她的主意或佔她便宜。都不敢追她。來和她相交的,他們把她當兄弟般。她對他們,也差不多。
「沒去,是因為我媽聽說我要念警校,嚇得花容失色。」展喬對宗康扮個鬼臉。
她沒告訴他,她報考警校,是她和父親瞞著母親去報的名。她都去考了,警校和大學聯招,都錄取了,但她父親在那時去世了。她不想令已然悲痛欲絕的媽媽,心驚膽跳地害怕她步父親的後塵,選擇了念大學。
展喬未曾覺得犧牲,亦不曾後悔。大學的中文系是她填的第一志願。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告訴父親去做的一件她想做的事。她不以為她會考得上,填志願時當好玩。不料她不但考取,而且分數相當高。
假如讀警校,未必完全為了取悅父親。在中文系的四年,遨遊於詩詞歌賦間,展喬發覺她也有女性詩情畫意的心思和情感,無奈她自幼至成長,受的是勇士般的教育和訓練,男同學們看她,只見到一個身材高姚,外表幾近不修邊幅,言行豪邁如兒郎的女子。
尤其有一次她在公車上差點扭斷一個「公車之狼」的胳臂,這事傳開以後,她「展大俠」的威名便不徑而走。哪個男人要個功夫高強的女人做女朋友啊?
她曾聽聞有句話在男生間傳來傳去——「搞不好,給她拆了兩根肋骨去當筷子。」
她有這麼威猛嗎?真是「一時英名毀了一生」喲。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遇到個知音,體會她其實也有溫柔婉約的一面。不過她自己都覺得溫柔婉約這四個字,用在她身上,哈,怪格格不入的。怎麼回事?想起這些事來了。
「想什麼?」
想男人啦。彷彿做賊給當場逮到,她的臉馬上紅了一大片。
「嗯,哦,我在想我們今天晚上回到台北不知道幾點了。」
「有約會,怕來不及啊?我幫你打電話好了。」
「要你多事。」
「咦,我是你的助手嘛,接電話、打電話本來就是我分內的工作。」
「那麼請問你幹嘛請個助手來做你分內的工作,而你卻坐在這呀?」
「我跟著你好向你學習查案嘛。」
「哼,也是有道理啦。」他一咧嘴笑,她馬上指著他提醒道:「不過你的助手的薪水,不管你答應給多少,是要——」
「從我薪水裡扣,我聽到你說了。」
「光聽到不夠,要記住。呀,我想到了。守則第六條,未得主管許可,不准擅自採取行動和作任何觸犯公司利益的決定。」
「這麼多條,只有這一條聽起來比較……」
「怎麼樣?你有何意見?」
「嘻嘻,不敢。展上司永遠是對的。」
「不用展了,你不到二十四小時就犯了所有的規則,再不當心點,我拿你斬首示眾。」
東石到了。「很快嘛。」展喬看看表,的確坐了一個多小時。多個人扯談,時間竟過得不知不覺。
小鎮風光和都市有如天壤之別,街道大概只有台北的一半寬,兩旁建築大部分古意盎然,新樓摻夾其間,反而很可笑。
展喬深深為四周的淳樸氣息吸引,很想到處溜躂看看,奈何她和宗康有公務在身。抵達的時間比她預計的晚了許多,不快點,恐怕今晚便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