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本仍是搔頭,紅著臉嘿嘿笑。
「我沒錢買車啦,它破是破,是人家不要了,免費給我用的,載貨而已嘛,四個輪子可以跑就好。」
「很多零件都有毛病,載貨也很危險。車子牌照也過期很久了。你運氣好,沒碰上警察過,我運氣就沒這麼好了。」
「啊?」
「放心,沒被警察抄牌或扣留,不過你最好別再開它了。」
阿本苦著臉離開金醫生辦公室。
早知道不借給他了,貪賺五百塊錢,這下載貨的工具沒了。
他們有錢人哪裡會開舊車呢?那部破車,他開了幾個月都沒事。
員工福利委員會的周主任叫阿本去。
「聽說你早上天不亮載貨、送貨,白天在醫院上班,晚上還在念高中補校?」
阿本以為他兼差和讀夜校沒有事先報備,犯了醫院員工哪條規定,不敢答腔。
周主任又說:「你的車子再開會出問題,遲早給警察抓去。」
阿本懊悔死了。
那個花花公子金大少,那麼有錢,賺他幾百塊租金,他不爽,用這麼卑鄙的方法報仇。
「你把這張表填一填,拿去給金醫生簽字,再拿回來。」
完了,完了。
阿本拿著表,沒看也沒填,跑回金醫生辦公室。
「金醫生,我錯了。你的三個五百塊我還給你。我實實在在對你說,西裝不是我阿公的阿公的,領帶是在夜市地攤買的,九十九元。你不要扣留我的破車,也不要開除我好不好?」
少安啼笑皆非。
「誰說要開除你?我不是告訴你了,你的破車在修車廠嘛。你手上拿著什麼?那應該是要給我簽字的吧?」
阿本要哭出來了。
但他咬咬牙,把少安桌前的椅子一拉,自己坐下,在少安桌上填表。填完,丟到他面前。
「好,開除就開除嘛,一個清潔工而已,沒什麼了不起。車子你要,送給你好了。你有錢,就可以這樣欺負人嗎?我阿本不會一輩子做清潔工的啦。」
「我相信你不會。」
少安在表上簽名蓋印,連阿本還他的錢,一起遞回給他,叫他回周主任那兒去。
「他們說得沒錯,金大班,金大少,你是個花花公子,敗家子。我還幫你說過好話呢。我阿本真是有眼無珠!」
阿本氣憤填膺地回到周主任辦公室。
周主任看看他拿回來的申請表,對他和藹可親的一笑。
「行了,你拿著這個,到會計處領你的貸款,趕快買部新車去。」
阿本呆住了。
「貸款?買新車?」
他趕快仔細看那張表。員工貸款申請表。
不,原來是一份「員工獎懲表」,獎懲二字畫去,有人另以黑筆寫上「貸款申請」四字。
「是金醫生的意思。」周主任告訴面前目瞪口呆的年輕人。「你勤勉上進,精神可嘉。他特別交代撥一筆款輔助你,勉勵你努力奮發向上。這筆貸款,你可以無息分期攤還。」
阿本熱淚盈眶地又回少安辦公室。
「金醫生,我又錯了。我實實在在真的有眼無珠。你是個大好人。」
「噓。」少安說:「小聲點。你可別聲張,不要告訴別人。你要是破壞了我的『敗家子』名譽,把我弄成了大善人,我可真要開除你哦。」
阿本咧咧嘴。「敗家子是別人說的,他們說的時候,我真的有說你的好話。」
「所以別人陞官發財,你只能當清潔工。下次不要再充好漢。輿同事相處,要隨和才好,明白嗎?』
阿本又搔他的頭。「不明白。」
「不要緊、只要記得買了車子,要檢查後車燈亮不亮,車牌有沒有掛好。除了車子喇叭,其他東西都不得亂響。」
這個詼諧的調侃,阿本明白了。
他呵呵地笑。「下次你再借車,金醫生,我給你打八折。」
「喲,多謝你了,這正是我貸款給你買車的目的。」
晚上他和孟廷還有約呢。
這次她要來醫院接他。
他得想個好借口阻止她去他的住處。
雖然他爺爺肯定很樂意見到他交到一個名門大家閨秀,他真心屬意鍾情,考慮娶為牽手的好女人。
◎◎◎
孟廷在家緊張得半死地等沈雁回來。
一聽到鑰匙插進匙孔的聲音,她馬上衝去拉開門,害沈雁差點跌進來。
「你終於回來了!」孟廷大叫。
「從來也沒如此熱烈歡迎我回來過。」沈雁咕噥,故作若無其事,並擺出男主人下班回家的姿態。「拖鞋呢?茶呢?洗澡水放好了沒有?」
沈雁一屁股倒坐進沙發。
「哎,忙了一天,累死了。晚飯燒好了沒有啊?報紙!報紙呢?動作太慢啦!」
孟廷當真給她拿了拖鞋來,又倒了一杯水。
「你幾時回家來要看報紙了?我們也沒訂報紙。而且你知道我晚上有約會的嘛,燒什麼飯?」
沈雁板著臉。「洗澡水呢?放了沒有?」
孟廷張大眼。「你都是淋浴的,怎麼忽然要放洗澡水了?真的要放嗎?」
沈雁噗哧笑出聲。「有事求人,就一點骨氣都沒啦?任人把你當女傭使喚。」
孟廷瞪她。「你美得哦,給你當女傭?我以為你真的累了,看你臉白得像鬼。」
沈雁做個鬼臉。「我今天是演鬼呀,抹了滿臉白粉,來不及卸妝,就忙著趕緊辦你的事去了。」
「辦我的事?」
「嘿,你忘啦?早曉得你不當一回事,我才不去獻美人計呢。」
「這又演的是哪一出啊?」
「你不是要約會嗎?還要去接那個巴黎,不是嗎?女大亨怎可寒酸?我替你借車去啦。」
「借……真的?你幫我借了一部車來?」
「可不是!加長型凱迪拉克,劇團一位贊助者的車,看我沈雁的沉魚落雁的大面子,出借一晚。」
加長型凱迪拉克!
「我不相信。」孟廷半信半疑。「這麼名貴的車,人家怎麼肯借?」
「咦,你小看我的魅力?不單有車給你女大企業家充場面,我還給你找了個司機供你差遣。」
孟廷垂頭喪氣。「我急死了,你還在這消遣我。你看這個。」
她遞給沈雁一份報紙。
「喲,真的有報紙啊。為你忙了半天,還忙得有點代價。看在你服務周到的份上,我……」
「不要鬧啦,你看這個新聞呀。」
沈雁看向她手指的大標題。
「『金』字招牌搖搖欲墜。」她念。「有颱風要來啊?誰家招牌要掉下來,關我何事?」
「你除了演戲,也關心一下時事好不好?金氏是個跨國大集團啦。」
「這個集團有意贊助我們劇團嗎?」
孟廷翻翻眼珠。「以『金氏』原來的財力,可以買下十個你們這種劇團都不止。」
「喲,對不起哦。要贊助,我們樂意接受,並致贈一張感謝狀和一面錦旗,但本劇團是非賣品。」
「『金氏』要破產了。或者至少謠傳有瓦解之虞。」
「那就算了,事不關己。」
「沈雁!」
「幹嘛啊,要我樂捐不成?人家的集團要瓦解,你急個什麼勁?你打算收購嗎?真當你自己是女大亨啦你?」
「一個財力雄厚的企業集團破產,你知道那表示什麼嗎?」
「大地震?」
「差不多。會影響整個企業界,股市就要大地震了。想想,有多少邊緣人會遭殃?」
「我對統計數字沒興趣,也沒錢玩股票。」沈雁瞪住她。「你不會是發燒股友吧?」
「我有那麼大的冒險精神,就去參選立法委員了。你媽媽不是很熱中股票買賣嗎?」
「哦,對喔!」沈雁喊。「這個『金氏』是真要倒,還是只是謠傳?」
「不知道。這個消息是我們老編一個朋友從美國帶回來的。」
「可是……」沈雁這才看到孟廷拿給她看的是紐約的太陽報。「哎喲,我的英文已經好到看見英文把它當中文了。」
「老編要我在消息傳回來,在本地爆發之前,趕快找點東西出來。而今晚「金氏』集團的一個在台貿易機構,有個新公司成立酒會,我奉命去探虛實。」
「這可怪了,既要破產,還成立新公司,謠言不攻自破嘛。」
「不,據說這個新公司是將收購『金氏』的另一財團的開張大吉之作。」
「咦,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傳播媒體的空城計說詞。什麼據說、謠傳、傳言、據聞,全是空穴來風。」
「我是捧人飯碗的,你儘管罵吧,我反正不痛不癢。」
「你是飯碗裡的一粒米,脫不了干係。」
「怪我幹嘛?消息又不是我傳出來的,何況我們老編又沒有藉此便大作文章,他要我查探真相哪。」
「咦?我們在這爭執個什麼勁?『金氏』若不是真的破產,又不會分給我們一份。」
孟廷一笑。「會哦,財迷心竅。」
「你要查訪消息,還不快去?搞不好在酒會上認識個億萬富豪,正好報王二麻子一箭之仇。
「看你對他念念不忘,這個仇你去報好啦。」
沈雁跳起來。
「可以哦!我替你去參加酒會。我還沒演遇記者呢。實地演出,一定比在舞台上更具臨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