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真巧,凌恩慈若活著,也是二十七歲呢,和她同齡。
水仍是熱的,章筠卻忽地打了個寒顫。她離開浴缸,對著它說;「洗好了。」
水仍是滿滿一池,沒有動靜。她瞪著它半晌,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好放棄。
看到浴池斜對角的淋浴間,她走進去。
「放水。」她向蓮蓬頭下令,它一滴水也沒出來。她再下一次指令,它依然故我,理也不理她。
「啊。」她明白了,這裡不是她的家嘛,所有的東西自然只認主人的聲音。
她只是想沖沖頭髮,她的身體已感覺光滑而清爽,還散發著和泡沫相同的淡雅香氣,使她忽覺自己有了些女人味。
她在浴室裡找了一下,找不到可供吹乾身體的暖風機口。看到浴巾時,她拿起來端詳一下,試著擦擦胳臂,發覺它很柔軟,並且吸走了皮膚上的水,原來他們是用這種東西。
章筠先探頭確定以初不在房間,她走出浴室,邊用浴巾擦乾身體,邊環顧著室內,房間很大,但很溫馨可愛。高天花板,裝飾古樸,柔和的黃色及灰色壁紙,協調地布在靜謐的房間內。深灰的地毯,厚重的傢俱。
她避開床,望著櫥櫃,衣櫥。櫥櫃最近,她走過去拉開探看,卻先看到櫃面上立著一個相框。文是恩慈。這張相片裡她的長髮編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垂過弧度優美的胸。她不知是為了要按住在風中飄揚而起的白底碎花大裙擺,還是笑變了腰地前傾著上半身,線條美好的足踝結著涼鞋鞋帶,她開懷的笑容,那身亮麗爽眼的大圓擺長裙,使她看上去非常年輕,美得非常耀眼。
她不曉得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她把相框正面向下地放進她拉開的抽屜,擺在衣服上,而後關上抽屜。
走到衣櫥前,她略略猶豫後,拉開它,撲鼻而來一陣野花香。
這人凌恩慈,如此愛花,簡直是個花癡了。
不過她沒在衣櫥裡看到任何真的花。以她對衣著的穿著習慣來說,她會喜歡凌恩慈的衣服,實在奇怪。衣櫥裡儘是十分女性化的衣裳。它們並不華麗,相反地,樣式都十分樸素、簡單,幾乎清一色全是棉料,黃、綠、藍、靛、紫、粉紅,一眼看去有如她關著的一櫥彩虹。
章筠挑了件淺黃上衣,一件萍果綠圓裙。她找不到長褲,只有將就穿裙子。
柔軟寬鬆的衣料使她覺得沒穿衣服似的,她走到穿衣鏡前,看了一眼,登時失聲喊了一聲,跳開到一邊。
過了片刻,她再回到鏡前,這次她不禁失笑;無怪以初固執地認定她是凌恩慈,穿上了她的衣服,她活脫脫就是凌恩慈本人,還把自己嚇了一跳,以為看見了凌恩慈的鬼魂。
她扶著欄杆走下樓。這房子真是平和得教人願意永遠待在這。但她當然不能留下來。也許只有今晚。她希望偉志很快能找到把她弄回去的方法。
樓下有輕柔悅耳的音樂傳來,不用說,又是恩慈最喜歡的。她搖搖頭。
「夏日時光」。章筠的腳步顛躓了一下,她以前未曾聽過這首樂曲,但是……她怎麼會知道它?
困惑地,她踱進另一個大房間,看到正在佈置餐桌的以初,她不禁笑開了,他的腰間繫了條上面印了動物圖案的粉紅色圍裙,彎著身把閃亮的銀製餐具整齊的擺在粉紅色亞麻餐布上,他的頭髮垂到前額,隨著他身體移動輕輕刷著他的眉。桌上點了三支溢著異香的蠟燭,燭光映著他充滿喜悅的臉孔。
他沒聽到赤著腳的章筠進來,擺設完畢後,自顧自笑容滿面地退後欣賞他的傑作。
章筠覺得她肺腔中的空氣忽然都抽光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她說不出她胸懷裡澎湃洶湧的是些什麼。他是如此地深深撼動著她。
驀地,他似乎感覺到了她,轉向她的剎那,他臉上的笑容消失,章筠以為他不高興她穿了他妻子的衣服,正要為她沒有選擇的冒昧道歉,他的笑容又回來了,洋溢著狂喜,他疾走向她,一把擁緊她。
「恩慈,哦,恩慈。不,不要。」當她欲掙開,他擁得更緊,臉埋在她頸側,貪婪地吸取她沐浴後的芳香氣息。「讓我多抱你一下,恩慈。我需要體會這份真實、這份美好。」
出於對他的摯情的感動,出於不忍再看到痛苦抹去他迷人的笑容,章筠不再掙扎,她的手輕輕伸出去,安慰、安撫地環住他的腰。老天,他真瘦。而……抱著他,讓他擁著,這感覺真好!
「恩慈……」他輕喚,聲音因湧塞著濃烈的感情而沙啞,當他身體略往後仰,他凝視她的深情的、微微激動的眼漾著一層薄薄的、喜悅的淚霧。「我太高興了,恩慈。我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我愛你。我是如此如此的想念你,如此如此的愛你,恩慈。」
他灼熱的眼神使得她喉嚨突然發不出聲音。他的唇一次又一次地滑過她的,拂過她的,似乎如他說的,他需要體會她存在的真實。理智還想挽救她,但是那力量太薄弱了。
他低吟著抬起一隻手掌托向她的臉龐;觸著她的肌膚時,他的手指輕顫。他再次吻她,從他的唇際,她能感覺到他的渴欲。絕望中,她張開眼睛,見他合著眼臉,漸漸地,她的眼臉也垂了下來。
他的手指梳進她的短髮,撫弄著她柔細的髮絲,然後要重新熟悉她的五官般,他的手撫摩她的耳廓、耳垂、頸項,他的唇輕吻過她的眉、眼、鼻、雙頰。
章筠內心一陣強烈的震顫,無法再抗拒。她體內升起似熟悉、似陌生的渴望,她要他,要他真真切切的吻她。她的手繞過他的頸子,不再想也無法想他是誰,及她是誰。
停止思考的感覺那麼美、那麼好。他的一切是那麼美好。他吻她,深深的,用他全部的渴念和濃情吻她。她覺得她要化成水了。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靠向他,感受著他的熱力、他的愛。她的身體彷彿也在燃燒。
他的手沿著她的背滑下,然後來到她身側,重溫他曾熟悉、熟知並深愛的每一寸曲線。當他溫柔而激情的手伸到棉衣底下,撫上她的肌膚,章筠猛地跳開。
「什麼聲音?」她喘息地問。
「什麼?」以初的思維和激情的眼中都只有她。
「又來了?」她指著空中。
是門鈴。以初這回聽見了。
「會是誰?真是。」他咕噥,「別走開,我馬上回來,」他吻吻她的鼻尖。「別走開啊。」
才走了半步,他折回來,拉起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他的不安全感令她充滿安全感。真好笑,她以為她能到哪去呢?
「他會不會出去了?」門外有個清脆的女人聲音問著。
「以欣?她來做什麼?」以初說。
「出去?上哪去?恩慈死了以後,他成了個大姑娘,除了上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另一個女人說道。
「媽也來了?哦,老天。」以初嘀咕。
「他的車子在,人一定在的。」這次是個洪亮的男人聲音更定地說道。
「爸!他來做什麼呢?啊,要命。」以初拍一下額頭。
他們走到門後時,又傳來一個比先前那男人年輕些的聲音。
「咱們破門而入吧,說不定他想不開,上吊了。」
「你才投河自盡了呢。這個以華!」以初喃喃,對章筠無奈地聳聳肩。「想不通,居然全家出動了。」
他拉開門,一群人看來真的打算把門撞開,這一下失去了重心,在一片哎呀呀大叫聲中,他們疊羅漢似的跌成了-堆。
以初及時拉著章筠站開,才沒有被殃及。
「你們這是做什麼呀!」以初好笑地看著他的家人。
「哎喲。」他父親,婁則剛先站起來,伸手拉他的老伴。
「我就說他不會有事嘛,你們偏要大驚小怪。」
「哎喲,我的眼鏡呢?」以初的母親,於婷雙手盲目地摸索。
「起來啦、又肥又重,壓得入骨頭都碎了!」以初的妹妹,以欣叫嚷著推倒在她身上的以華,以初的弟弟。「都是你出的又餿又爛的主意,什麼破門而入,下次自己破!」
「還下次?!下次才不跟著你們女人一般沒見識!」以華頂回去。
「媽,以華罵你!」以欣立刻告狀。
「吵什麼?找我的眼鏡呀!統統不許動,誰踩破了我的眼鏡,誰要倒大楣!」
章筠好笑地注視那四個人全趴在地上找眼鏡。然後她低首,發現一副金絲框眼鏡就在她腳邊,她拾起來,直過去蹲在以初的母親面前。
「眼鏡在這。」她拉起看上去十分親切可人的婦人的手,把眼鏡放進她手中。
「啊,謝謝你。沒了眼鏡,我就成了瞎老太……」於婷戴上了眼鏡,仔細一瞧眼前的人,鏡片後的眼睛和嘴巴都張成O型。「噢,上帝!」
「基督!」
「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