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慈……」
「——九九四……」她顧不了他的稱呼了。「現在是……」
她不敢相信地吞嚥一下。「一九九四年?」
「是。是一九九四。有什麼不對嗎,恩慈?」
「一九九四。」她沒聽見他般,茫然喃喃,「怎麼會呢?我明明……怎麼會跑到一九九四來了?」
「恩慈?」
「不行,我得回去重來一次。要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以初詫異地注視她飛快奔下石階,當他看到她奔去的是他立墓碑的地方,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在墓碑旁攫住她。
「你幹什麼!放手!」
「不,恩慈,不要回那個黑暗的地方。你怕黑、怕冷、不喜歡潮濕,記得嗎?你回來了,跟我回家吧,恩慈。」
「放手呀,我來不及了……」
「恩慈……不,不,你不要我這麼叫你,我就不這麼叫你。留下來,跟我回家,隨便你要我叫你什麼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我……不要,恩慈……別走啊……
聲音如雷般轟轟滾進她的耳朵,章筠的頭一陣劇痛,墜入黑暗前,她突然想到,她不知道如何回去,偉志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第二章
「二三OO年?」以初張口結舌,驚異得差點忘了在轉彎時轉動方向盤。
為了怕她回去她來的地方,她昏倒在他臂彎後,他便一把將她抱起來,一步不停地下山到她停車處,將她放上車,他分秒未耽擱地朝返回台北的方向疾駛。
當她悠悠醒來,她第一個表情是茫茫然,第一個問題是:「這是什麼?」
以初隔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問的是他的車。
「這是保時捷,你以前就不喜歡它,嫌這種車太浮華,而且在台北這種時時交通壅塞的地方,這車子發揮不了它的本性。」
「本性?」
「保時捷的特點在於它的速度。不過我喜歡它的平穩、舒適。朋馳也很平穩、舒適,我嫌它車身太大。你則喜歡坐寬敞車廂裡的駕駛感。但是你選擇的是造型新穎而不太浮誇的SAAB。」
她搖搖頭,似乎沒法消化他的說明。「你怎麼稱呼它?」
「就叫車子吧。」她一無所知的無邪表情一時還令他頗覺有趣。
「你帶我去哪?」
「回家。」他柔和地告訴她。
她揉著眉心,「你說的是你和恩慈的家。」
「恩……」他喚出一個字,把另一個嚥回去。「對。」
那時,她告訴他,「我不是你們這個年代的人。」然後她苦笑,「可是我現在不曉得如何回我的年代,如何回我的家了。」
那時,以初以為她說的是另一回事。
「你和我回家是一樣的,嗯……你不必回那邊去,我要你留下。」
「你不明白。」她轉過來,面向他,「我必須回去,那邊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來自二三OO年,我不能留在這。」
「二三OO年?」他又說一遍,好笑起來。「二三OO年?」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她很嚴肅、很認真。接著,她咕噥。「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把自己送到這來了。」
「恩……」他再次頓住。
她妥協地歎氣。「算了,你要叫恩慈就叫恩慈吧。」她瞅著他,「你也真奇怪,你妻子出車禍死了,你卻一口認定我是她,死人如何復活?」
他瞥視她,囁嚅道,「我沒有以為你復活了。」
她愣了半晌,「那麼你以為我是……是……鬼?」
他卻對她柔情無限地說:「只要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恩慈,你是什麼並不重要。」
「啊,這太荒謬了!」她抗議地喊。「我看起來像鬼嗎?」
「你看起來和從前一樣美,恩慈。」
他是那麼地溫柔,她想,他看上去堅毅的側面,在透窗而入的溫和陽光光線中,是如此奇異的柔和。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她相信很少有女人能不對他動心動情。由此,他對凌恩慈的深情摯愛,更令她為之動容。
「你放心,我不是鬼。」她有點懊惱地說。
他的一手伸過來輕柔地握一下她的。「我愛你,恩慈。我真高興你在這。」
「這像是一雙鬼的手嗎?」她舉起他剛怕過的手搖一搖。
他則自空中抓住她的手,這回他握著它不放。
「不管你從哪來的,恩慈,我都不要你再離開我了。」
「唉,怎麼跟你說不通呢?」她把手抽回來疊在膝上。他的掌心有電似的,把一股電流傳入她體內。
她注意到空氣裡有一股芬芳的氣息。
隔了一會兒,她低聲問,「那是什麼味道,以初?」
「後座的花。你最喜愛的,也是你費了許多心思種活的。」
她好奇地轉過身子,伸手勾著拿起那束看來十分奇特的花。
「這叫什麼?」
「草莓果。」
「可以吃的嗎?」她看著那些橘紅色,密密生長成一粒球狀的花果。
以初的笑是寵溺的。「不能。草莓就可以吃了。你很喜歡吃草莓加奶油和蜂蜜。」
她有點受不了他說著凌恩慈時的溺愛口吻了。
「你老說恩慈喜歡什麼、最愛什麼,你自己呢?你的愛與憎是哪些?」
「我愛你,我憎恨失去你、沒有你的日子。」他的低訴充滿無助、痛苦。
章筠突然無言以對。她靜默了好一會兒,對那束草莓果花也失去了興趣。她木然坐著,對於目前身處的情況,以及內心對這個男人升起的奇異好感覺得很不舒服。
「你必須停止這麼做,以初。」一段沉默之後,她說。
他不作聲。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來自二三OO年。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但是我希望偉志能想出法子,把我移轉回去……」
「偉志是誰?」
「他是位科學電腦專家,我的好朋友。偉志發明了一部時光轉換機,還在研究實驗當中,但是他在電腦界的許多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是他研究開發出來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敗過。」
「聽起來你很崇拜、仰慕他。」他的聲音滿是醋意。
章筠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偉志是年輕一代極傑出的科學家。」
「他本來要送你去何處?」
「偉志?他此刻一定又氣又急的快要瘋了。」
聽著她說明她為何及如何擅自闖進那位科學電腦專家的主控室,把自己放進時空轉換機,結果誤撞進三百年前來,以初半信半疑。
她說得頭頭是道,似乎真有實事。然而她所描述的-切,在他聽來,簡直是電影裡才有的科幻科技。
以初的確以為她是恩慈的鬼魂,但是她的身體是有溫度的,當他抱著她,他抱著的、碰觸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體之軀。這一點,他想不到合理的解釋。
可是,二三OO年?他寧可相信她是鬼魂。不論如何,他絕不會讓她再一次離開她。不,他不要再經歷一次那椎心的、無望的痛苦。
車子離開了山道,進入南港,剛好趕上交通顛峰的時間。
如長龍般一輛銜接一輛的各型各類車子,街道兩旁櫛比鱗次的建築,繁華熱鬧的商店,甚至空中污濁的空氣,都令章筠目不暇給地驚奇不已。
「在二三OO年,不會有堵車這種事,因為車子也能當空中的交通工具。」
「真的?」以初以為這種情形,只有在科幻電影中才會出現。
在我們那個時代,車子都不需要手控,全部是語音系統來操作,很方便。」
「那開車真是輕鬆,也不必去學道路駕駛,只要不是啞巴,那人人都可以開車。」以初開玩笑的說。
「你們叫這交通工具為「車子「,但我們叫它為「纖龍「。」
章筠說。
以初好奇的看著她,心中還是懷疑,難道她真的是未來世界的人?為什麼她跟恩慈長得一模一樣?
車隊開始移動,以初的車也向前行,她專注的看著他推動操縱桿,及他輕巧流暢地在變速板、加油板和煞車板間移來移去的雙腳。
「眼花撩亂。」她說。「很麻煩,不過好像很有意思。」
她這反應和表情又推翻他原先的想法,他確信她是恩慈。在恩慈眼中,每一個新的一天都是世界新的開始,都會有新奇趣味、美妙的事物待她去發掘。
「你要試試嗎,恩慈?你好久沒有開車了吧?」
問出口之後,以初立即後悔了。恩慈發生車禍時,自她的SAAB迎面撞上卡車,至她的座車受到撞擊,翻滾出路面,她由震開的車門在車子翻滾中彈出來,飛上半空,再重重墜地,每個過程,他皆親眼目睹。
而她並未當場喪命,意即在她著地、頭部受碰撞昏迷之前,她必定已經受驚嚇。她哪裡還敢再開車呢?
章筠搖頭時,以初小心地留意她的表情,卻見她毫無異樣。
「不要,現在還不要。」她此刻對於研究所有她沒見過的東西較感興趣。她注視一輛在車陣中蛇行穿梭的機車。「我看它也比車子快的多。坐這種工具得有不怕死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