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恩慈。」他非常非常輕柔地說,「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我們重新開始。」
在他懷中,此刻的她,宛如一根被捲在某種熱流中翻滾的小羽毛,追求著思想以外的東西。她不想思考,沒法思考。
「我們去睡吧。」
她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偎在他臂彎中往樓上走。她知道她應該說點什麼,或採取什麼行動,可是她和身體脫了節的腦袋還沒有轉回來,她所有的只是感覺。她的感覺告訴她,她愛以初,她願和他同生共死,願和他天涯海角的相守,相愛生生世世。
領著她進了臥室,走到床邊,他溫柔地解卸她的睡衣,她困頓地注視他的動作。
阻止他,阻止他,這是不對的,將要發生的事不能發生。
一個細小的聲音在她理智的角落喊著。
「以初……」她的遲疑軟弱無力。
他的嘴吻去了她未說出的反對和抗拒。他鎖住她的雙臂將她和他一起推倒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的身體則將她的思維推進在二三OO年,反覆擾亂她的幻想似的模糊幻境。
只是,此際,影像不再模糊,幻境成了真實,她覺得她像在時光機中一樣,有如要掉入一個瘋狂的漩渦中般旋轉著。
她焦急地抓住他,怕他若離開,影像會再度模糊,那麼她永遠無法明瞭那是怎麼一回事。
一切都和騷擾她的模糊過程符合。一雙如帶著火的柔軟的手,一張火熱、溫柔的唇,熨燙著她的身體。她無法自制地顫抖著,就如她在那些似夢境非夢境的雲雨纏綿中的反應。
室內有急促的呼吸、激情的喘息、狂跳的心臟振動,但是當她汗水淋漓的睜眼時,發現是她一個人在急喘。她現在所聽到、嗅到、感覺到的,真真確確是兩個人,真真確確是她自己,在激切地回應同時索求給與她愛戀的男人。
夢境和幻境清晰了。她向上凝望那與她如此貼近的臉,那如今不再陌生、卻像她凝望了它千百回的臉。啊,莫非她誤打誤撞來此一遭,就是因為有他在此,他是她所有迷幻疑問的答案?
她知道這一刻終將成為過去,可是他的臉印在她心版上,他的身體密密嵌入她體內的回憶,卻將永銘在她生命裡。
她為慾望和愛充滿的眼,緊緊凝住他同樣凝定著她的眼。過去或未來都不重要,他們之間相隔的三百年這--刻不存在。三百年的時空消失在他們交接的四眸中,在他們融合的軀體。
她聽到他們同時發出狂喜的呼喊,她伸手摟住他的頸項將他緊緊的貼向她,他呢喃著她的名字和愛語,她甚至恍惚地開始覺得自己就是恩慈。
她緩緩張開眼睛,作夢似的凝望他,發生的一切似乎都還在飛快的旋轉。
他將體重由她身上移開,躺到她身側,再將她拉過來用手臂輕輕圈住。他親吻一下她的前額,嘴唇便留在那兒。
「啊,好久好久了,恩慈。」他低低傾訴。「好像幾百個世紀。」
「三個。」她說。「等等,我在說什麼?」她退開,以清醒的目光望住他。「我不要你以為我們有了……不同的關係,就表示我承認我是凌恩慈。」
「你只是還不明白而已,恩慈。」他固執地駁回她。
「唉,要是我有辦法回去,也帶你去一趟,便比我的任何努力解釋都容易。」
「你不去任何地方,恩慈。我們要永永遠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離。」他抱緊她。
靠在他緊密的懷抱中,呼吸著他的氣息,章筠又迷亂了。
第五章
清晨在溫柔的陽光和鳥兒嘹亮的吟唱中,施然投向她欠動的身體。她先伸手向旁邊摸去,摸了個空,她眼睛猛然大張,看看她的手。她自幼就獨睡,從來也沒有與人同衾過,更沒有未睜眼先找身邊人的習慣。而她剛剛的動作和反應,是那麼自然。
她把臉埋進枕頭。「你是章筠,不是凌恩慈。」
她竟然開始說服自己,不禁覺得好笑。
樓下傳來許多聲音,有人在說話,而且是好幾個人。她跳下床跑進浴室,調好蓮蓬頭水溫,水柱沖刷過她的身體時,她忽然又有個怪異的感覺,她的身體似乎不再是原來那一具。
章筠搖掉荒謬的想法,猜忖著會是些什麼人這麼早就來了。她用乾毛巾擦乾短髮,手指梳一梳就順了。她無法想像她有耐心留像恩慈那麼長的頭髮,整理起來多麻煩呀。
她既沒帶衣服,只好仍穿恩慈的。她套上一件玫瑰色寬鬆棉罩衫,和米色長及足踝的棉裙,站到鏡前打量她自己。
但她看見的是個十足女性化,雙眸、臉龐都閃著美麗光彩的女人。
章筠從不曾想過自己是個美麗的女人。今天以前,當她看自己,她就只是章筠,一個外科醫生,一名行為心理學博土,同時在繼續研究醫學,以求尋得更完美的技術救助病人。
現在她這個握有行為心理學學位的醫生,甚至沒法解析她自己的行為。
她一出現在客廳門口,以初立即走過來擁住她,親吻一下她的唇。她的注意力遂全部被他吸引住。他看上去容光煥發,淺灰襯衫上一條細條紋藍色領帶,深藍色西裝,英鋌而瀟灑。
「我媽在廚房,她堅持給全家做一頓豐富的早餐。」他告訴她。
「我們好久沒有全家在一起吃早餐了。」說話的是則剛。
章筠這才看見他們都到了。以欣和以華仍帶著半信半疑的眼光研究她。
「早,大嫂。」以欣說。
「大嫂早。」以華說。
「呃……早。」還是有些尷尬、侷促地,章筠向大家頷首微笑。
「早餐好啦,可以叫恩慈起床了。」廚房傳來於婷的叫聲。
忽地想到他們全知道昨晚她和以初……的事了,章筠的臉孔漲得粉紅。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大家高高興興走進餐廳。以初為她拉開椅子。空氣中的香味使章筠發覺她真的好餓。
她不知道她吃的是什麼,不過她決定不要再問令自己顯得呆愚的問題。她的好胃口顯然很取悅了以初的母親,她不停為她添菜。
這個早上,在大家的閒談中,章筠知道了以欣在大學讀書,念的是新聞系。以華在廣告公司做事。則剛是一家企業管理顧問公司的負責人。於婷己自學校退休,現在偶爾到音樂教室兼課教鋼琴。
而以初,他竟是一名大學歷史教授。他年紀這麼輕,看不出背負著幾千年歷史這麼厚重的學問。
終於,章筠發現大家邊吃邊說話,邊不時地竭力假裝不經意地把目光盯向她,然後她找到了癥結所在。她在使用筷子夾菜,而且夾得流暢自在。這一注意到,她反而手一鬆,筷子一支跌在桌上,一支掉到了桌子底下。
「沒關係,沒關係,我給你換雙乾淨的。」於婷馬上重拿來一雙。
「掉一支筷子,表示今天有人要請你客。」以欣對她眨眨眼。
「真的?掉兩支呢?」章筠深信不疑,認真地問。
「表示我們倆都會被邀請。」以初說,把從地上拾起來的那支筷子遞給他母親。
「哦。那……我可不可以再掉一次?」她可不想單獨和別人出去。
大家都笑了。
「別擔心,我邀請你,不等於我們都被請了?」以初溫柔地拍拍她。「今晚校長請所有教授吃晚飯,我們一起去。」
「我覺得你最好再考慮一下。」以華小聲咕噥。
他父親用手肘撞他一下。「我們都該走了。」
「碗盤擱著,恩慈。等一下以華會洗。」於婷說,拿起她放在椅背的針織外衣。
「我?」以華抗議的喊。
「和我交換,我就替你洗。」以欣和他談條件。
「門兒都沒有」以華立刻拒絕,不大情願地向警告地瞪著他的於婷答應,「好,我洗,我洗。」
「我大概下午兩點半就會回來了。」以初親親章筠前額。
「你若想出去走走,叫以華陪你,免得迷路。」
以華?章筠不解地看向他,他一臉迫不及待。
大伙都走了,以華留了下來。今天輪到他在這「看守」
她,章筠終於恍悟。
「你不必上班嗎,以華?」
「老闆放我半天事假。」他愉快地挽起袖子,開始收拾餐桌。「老闆就是你公公。」
「公公?」
「我爸爸,也是你老公,以初的爸爸。」
「老公?」
「唉,值得。」
「洗幾個碗盤換陪你半天,值得。」
「哦。」章筠不覺得特別榮幸。「你是打算利用這半天大顯身手,還是觀察的我顯笨手笨腳、笨嘴笨舌?」
以華笑。「哪,現在你的口氣又不像恩慈了。你真的把我們全搞糊塗了,你知道嗎?當然了,我那個明明頭腦不清、自以為很清楚的大哥不算。」
章筠以掌支頭。「怎樣像恩慈?怎樣不像?我指她的個性,她說話的語氣,她的……」她手一揮,「就是關於她這個人。」
「恩慈?沒有人像她,所以你這麼像她,很難相信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