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一口氣。「你不必如此。我要走,會跟你說一聲的。」
他臉色陰暗下來。
「還有,你的水也不聽使喚。」
她帶他到浴室的淋浴間,對著蓮蓬頭下了幾聲指令,向他證明。
以初大笑。「你得轉開水龍頭呀,蓮蓬頭哪裡會聽你的指示?」他轉給她看,水嘩嘩如注。「喏,有水嘛。」
「我的會聽指示。」
她的咕噥在他胃裡打了個小小的結。以初忽略它,對她柔柔地一笑。
「你洗了澡,下來吃早餐。」
「我不餓。以初,我要回去金瓜石,我昨天降落的地方。
我要試試能否有法子和偉志聯絡。」
他再度把她擁入懷中,深情地吻她的額和臉頰。「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法國吐司加麥片。趕快下來。」
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走了。
他打定主意認定她是凌恩慈了,章筠搖搖頭。不行,昨晚他把她鎖在房間裡,現在他把她說的話聽若未聞,接下來他會要將她拘禁在這棟大房子裡了。
章筠改變主意,不淋浴了。她要爭取時間。她不曉得如何去金瓜石,不過先離開這再說。
她找不到她自己的衣服,只好仍穿回昨晚換上恩慈的睡衣前穿的她那套衣服,在另一個櫥櫃裡兩排鞋子中選了一雙墨綠色的棉鞋,正好合腳。
她輕輕下樓,祈禱著以初不要忽然由廚房出來。半躡足半跑地到前門這段路,簡直比她在偉志實驗室的經歷還要驚心動魄。
她伸手握住門把像以初那樣開門。當門應手而開,她歡喜得跟什麼似的。真想不到,自己動手開門會是這麼一件趣事。
她奔過庭園,成功地又打開了大門。順著蜿蜒的車道,她一路跑下去。
一輛比以初的保時捷龐大的車子駛上了車道,靠近章筠時停住。
「你上哪去,恩慈?」探頭出車窗的竟是以初的母親。
糟了,章筠想,然後她決定試試她的運氣,以初的母親似乎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
「我想去金瓜石。」她實話實說。
「怎麼你一個人?又沒車子,搭車去多不方便。以初呢?」
「他……在忙。」
「這樣啊?上車吧,我送你去。」
章筠喜出望外,鬆了一口氣,於婷由裡面伸手為她打開駕駛座旁的客座車門。
「謝謝。」章筠高興的上車。
「把門關上,恩慈。」見她任車門開著,於婷說。
「哦。關門。」章筠轉頭對車門說。
於婷看迷糊了。「你叫誰關門?」
章筠失笑,拍一下前額,「對不起,我忘了你們這兒不是一樣的。」她伸手關上車門。
將車掉個頭,於婷駛下車道,到路口右轉,上山而去。
「你想回去看你媽媽是嗎?昨天沒回去?」
章筠訝異地張大了眼睛。「媽媽?我母親已經……」她住了口,恍悟於婷問的是恩慈的母親。
她沮喪地靠向椅背,昨晚費了半天唇舌,結果是毫無結果。不過至少她曉得以初的固執基因來自何處了。
「她已經知道你回來了嗎?」於婷振備的說,鏡片上閃著眸中的光芒。「她怎麼說?她見到你……如何反應?」
章筠不禁啞口無言。她現在瞭解不論如何說明、解釋都沒有用。她忖度著什麼才是對付頑固不通最好的方法。她贊成那句「以不變應萬變」的古老格言,那麼,或許她也可以以「萬變」應這些人頑固的「不變」吧?
「她很冷靜。」章筠形容著她的護士母親。不過她不偏不倚地湊巧說的也符合恩慈母親的性情。「我母親是那種屋子倒塌了,她也還是不慌不忙由門出來的溫和個性。但是她的冷靜工夫是一流的。」
「嗯,親家母給我的印象始終沒變。發生了那麼多事,她瘦瘦弱弱的,居然一點沒事的挺過來了。」
「要發生在我們家啊,早就世界大亂了!」
突然從後座冒出來的聲音,把章筠和於婷嚇了一跳。
於婷趕忙抓緊扭了一下的方向盤。「以欣!你這個瘋丫頭,你幾時躲到我車上的?」
「哈哈,天機不可洩漏。嗨。」她的頭伸到駕駛座和客座中間,看著章筠。「我該怎麼叫你啊?」
「當然還是叫大嫂,沒規沒矩的。」於婷責道。
糾正沒用,說明亦無效,章筠說,「隨便。」她打量以欣的花襯衫和米色吊帶褲。「你很漂亮。」
「謝謝。」以欣也在打量她。「現在我肯定你不是鬼了。」
「以欣!她母親扭頭瞪她一眼。
「是真的嘛。鬼哪有大白天出來的?」以欣辯道,「她還面色紅潤呢,一點也沒陰森森的鬼相。」
「以欣!」
章筠並不在意。「我本來就不是鬼。」
「以欣,你下次再這麼偷偷摸摸,我要處罰你啊。」
「我敢說這車上偷偷摸摸的不止我一個。你是偷溜了來的,我大哥不知道吧?」
章筠有點困窘的清清喉嚨。「我若告訴他,他一定不會同意。」
「以初在家?他沒去上班?」於婷很詫異。
「我出來的時候,他在做早餐。」
「恩慈,你會把他急死了。」於婷拿起車上的行動電話,很快就撥通了。「以初,你正在著急吧?別擔心,恩慈在我車上……我要去你家時碰到她,她說要回金瓜石……啊?」她看章筠一眼。
章筠不自在地把目光轉向車外。
「……好,好,別急,以初,我們這就回去。」
「回去?媽,別掃興嘛。」
以欣的央求令章筠滿懷希望地轉過頭望向於婷。
「你大哥急得要命。恩慈,下次別不吭聲出門。你以前不會這樣嘛。你該知道以初會多麼擔心。」
章筠張開口,不確定要如何稱呼以初的母親。「……請你們瞭解,我必須回去。」
「要回去看你媽也不急在一時,可以叫以初開車陪你呀。」
「我想她說的是要回去二三OO年,媽。」
於婷又瞪以欣一眼,但章筠立刻點頭。
「我不是凌恩慈,請你相信我。」
「你不能這樣離開以初,恩慈。我是還有另一個兒子,你可就這麼一個好丈夫啊。」
「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不是恩慈。」
「你在那邊結過婚嗎?」以欣問。
「沒有。」
於婷吐一口氣。「乖,恩慈,你一向很聽話的呀。以初這麼愛你,你們那麼地相愛,你忍心他為你再死一次嗎?」
「我……」
「你既然捨不下他,回來了,就多待一陣子,再……陪陪他,恩慈。」於婷忽然哽咽了。「這段日子,自你走後,他活著等於沒活著。我昨晚才知道,在他心裡你不但沒死,你隨時有可能回來。要不是這點信念和希望支持著他,他恐怕早跟著你走了。」
她在一處空地掉轉車頭時,章筠不解地想著,她究竟把她當作活著回到以初身邊的凌恩慈,還是凌恩慈的魂兮歸來?她兩者都不是啊。
「我不能留下,我的病人需要我,我的工作……」
「病人?」以欣的興趣又挑了上來。「什麼病人?」
「我是醫生。事實上今天就有個病人要開刀,下午我還要出席一個很重要的醫學會議。」
「聽起來,你那邊的生活和我們這邊差不多嘛,我爸也一天到晚有開不完的重要會議。」
「以欣,你閉上嘴巴行嗎?」
「慢著,我想起來了,媽,你記不記得,恩慈多怕去醫院?她那麼大了,打針還嚇得臉色發白,有一次上吐下瀉,護士給她打點滴,她被那支大針管嚇昏了。」
章筠真高興她總算有了個支持者。
於婷卻不為所動。「她受傷後在醫院躺了那麼久,都習慣了。」
「真好笑,在醫院躺一躺就可以變成醫生,那我也去……」母親一記嚴厲的眼光令以欣住了口。
回到那棟美麗的巨宅,以初焦慮地等在大門口。車才停下,他便趕過來開車門。章筠還未站穩,已被擁進他的雙臂。
他的身體顫抖得那麼歷害,她再度為發自他週身及內裡濃得化不開的覺悟緊緊裹住。她的心融化了。輕歎一聲,她回擁住他。
「恩慈……恩慈……」他捧住她的臉,「答應我,恩慈,再不要不告而別了。你要去哪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能說什麼呢?她點點頭。
笑容在他英俊的臉上漾開,舞動在他眼中的光彩令她心旌一陣蕩漾。她什麼也沒真的允諾,他卻那麼快樂。章筠越發堅定了務必盡早離開的意志,待得越久,她怕她將無法令自己自這個男人身邊走開。
※ ※ ※ ※
輕輕帶上門,以初強迫自己由主臥室門口走開。她睡得很熟,像個無邪的天使,像恩慈睡著的樣子。
她怎能不是恩慈呢?
進入他暫時和妻子分床而棲身的客房,以初由衣櫥上層拿下一個上了鎖的紅木小木盒,這是他和恩慈去合裡島時買的。他打開它,拿起他早上把她的衣褲放進洗衣機前,從她襯衫口袋和褲子口袋找出來,一張磁片小卡片,像是出入某處用來開門的磁片,一張充滿細小磁孔的另一種似乎屬於高科技的磁片。上面右下角刻著使作期限:二三一O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