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去游泳了?」他笑。「怎麼不叫我一起去?」
「是和文珠她們,你記得嗎?李文珠。」她說。
「當然記得,那個富家女,脾氣好大的文珠。」哲之笑。「怎麼樣?我半小時後來接你。」
「好。」她點頭。再見故人,感覺完全不一樣,為什麼不好呢?往日一切總是刻骨銘心的。
「等了那麼多年,你總算答應了我的約會,」哲之幽默地,「我總算沒有白等。」
「你——說笑話。」她果得一下。哲之還是如當年那般的重視她?
「半小時後,我在樓下等你?」他說。
「你知道我家地址?」她問。
「怎麼不知道?」他在電話裡笑。「當年沒資格送你回家,卻好多次目送著你回去,怎不知道?」
「那——等會兒見。」她掛了電話。
原來,她在哲之心目中的份量這麼重!她不知道,從來不知道,當年,功課、事業重於一切,她根本不屑理會身邊所有的男孩,即使出色如斯年,她也讓他悄悄地走過,她——是不是太蠢?
半小時實在很快,她不能再想往事。
好在她回來時已澆了澡,所以,匆忙的換好衣服,略化了淡妝,便已到了約定的時間。
在母親微笑的注視下,她再走出大門。
哲之已等在那兒,開一輛很帥的雪鐵龍。
「你真準時。」哲之笑。
「我總算還有點好習慣。」她上車。
雪鐵龍雖貴,但很舒服,坐在裡面感受不同,有點像當年斯年的四五O跑車——哎!又是斯年。
「知道嗎?你有太多的好習慣吸引著我。」他說。
「總是有人替我發現好習慣,我自己並不知道。」她
說:「這是我的幸或不幸?」
他沒有回答,凝視她一陣後,發動了汽車。
「能再見到你,是我回香港最大的收穫。」他說。
「才回來?」她問。
「是的,我一直在美國當講師。」他點點頭。「很沒有爭強好勝心,是嗎?」
「還要走嗎?」她問。
「香港有你,我還走?」他半開玩笑。「港大請我,我考慮了好久,簽了一年約。」
「只簽一年?」她問。
「不知道環境適不適合,美國那邊的教席還保留著,」他說,「我是比較謹慎、穩重的人。」
「我記得你是最出色的助教。」她笑。
「最出色?當年你甚至不正眼望我,」他說,「我連約你看場電影都不敢開口。」
「有這樣的事?我怎麼完全不知道?」她笑問。
「你那不經意的傲氣實在吸引人,」他說,「聽其他同學說,你快是那家大公司的老總了。」
「有得必有失,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她感歎。
沉默了一下。
「我聽過你的故事,實在——很遺憾。」他說。
她好意外,真的意外,他也聽過她的故事?她和斯年的?
「是一個教訓。」她說。
「好在你看來很好,」他由衷地,「如果見你憔。陣失意,我會受不了。」
「准淬失意的不是外表。」她說。
「蕙心,但願我能幫忙。」他誠懇地。
她想一想,點點頭又閉一閉眼睛,非常嫵媚的一個動作,幾乎令他看呆了。
「謝謝你。能夠再見到你,已經是很開心的事。」她說。
「我會牢記這句話。」他笑了。
「牢記?」
「這是鼓勵自己,給自己打氣的一句話,」他說,「現在我不會再放棄機會了。」
「我該怎麼說,也謝謝你?」她說。
「不要謝,只要給我機會,接受我。」他凝視她。
她心湖中掀起陣陣漣滿,也許並不因他的話——他是她當年的朋友。
當年的朋友,她——完全沒有辦法。
「哎——我們現在去哪裡?」她轉開了話題。
「先吃一點東西,去馬會,好嗎?」他說:「馬會比較近。」
「隨便。」她沒有意見。
「昨天——昨天中午碰到的那位男士是誰?」她問。
「一間公司的廣告經理,也是朋友。」她淡淡地。
「很不錯的一個人,」哲之說,「你們一起坐在那兒,令人又妒又羨。」
「哪有這樣的事?」她笑。
「真話,我是被刺激了才多看幾眼,這才認出是你。」他說得很認真。
「如果沒遇到我,你想過找我嗎?」她微笑問。
他考慮一下,點點頭。
「我也曾到處打聽過你,說真話,我一直沒有勇氣來到你面前,」他說,「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卑。」
「誰信?港大的教授。」她誇張地。
「不,講師。」他說。「不論我是什麼,蕙心,你在我心目中永遠高不可攀。」
「不是這樣,我只是個凡人,」她搖頭,「我一點也不特別,慢慢你會發覺的。」
「以前留下的印象很難改變。」他笑,「知道嗎?約你之前緊張了一天。見到你之後還是緊張。」
「現在還緊張?」她不能置信。
「手心直冒汗。」他把手伸過來。
她碰了一下,果然手心冒冷汗,她忍不住笑了。
「你別把緊張傳染給我。」她說。
「我一定要克服。」他說:「沈蕙心現在是我的朋友,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一、二、三,OK,好了。」
「這麼容易?」她哈哈大笑。
「放鬆一下自己嘛。」他說:「聽說你曾去紐約受訓,是不是?」
「是。當時——不知道你在那裡。」她說。
「我在哈佛,那時在念MBA。」他說。
又是哈怫。她跟哈佛的人特別有緣嗎?
「我幾乎去哈佛唸書,獎學金都申請了,但後來放棄了,」她歎一口氣。「有些事——在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為什麼放棄?」他不明白。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機會,哈佛哦!
「突然發覺它——失去意義,」她搖搖頭,「生命中的某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
「很消極,不好。」他說。
「不會一直這樣子,過一陣就好了,」她笑,「而且,消極只在這件事上。」
「我明白。」他點點頭。
馬會到了,停好車,他們上了六樓。
「你是會員?」她問。
「父親是,所以能來。」他說。
斯年當年也是會員,只是他不愛來這兒。斯年是屬於文華的。
中餐廳裡很靜,人不多。主要因為晚上小孩不能來。所以,許多有孩子的家庭就轉往別處了。
「平日有什麼消遣?」他坐下來問。
「沒有,上班、下班,」她笑,「沒有消遣,只有教堂。」
「天主教?」他看她。
「你很敏感,」她苦笑,「他當神父,我不一定信天主教;是基督徒,這是不會變的。」
「很抱歉,提到他。」哲之說。
「這是事實,提不提都一樣,我不介意有人說,」她搖搖頭,「既然你瞭解,我可以說——提與不提都無妨,我是不可能忘了這件事、這個人與這段情的。」
「我瞭解,」他連連點頭,「誰沒有過去?誰沒有烙痕?」
「你——也有?」她意外地。
「不,可以算——沒有,」他笑,「我是無花果,而且——至今也許還有希望。」
「啊——」她說不出話。
他指的是她?對不對?當年她真是沒跟他講過十句話,怎麼會——怎麼會——
「所以我絕對相信,愛情真能使人變成傻子,」他輕歎,「尤其是我,簡直——不知畏懼。」
她已經很明白了。他是一個感情執著的人,雖然是單方面付出,他也絕不退縮、絕不言悔。
哲之是個執著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抱歉?」她搖搖頭。「抱歉並不適合,但——」
「你不必說什麼,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事。」他打斷她的話。「只要你今天——給我機會。」
她笑一笑,不置可否。
哲之不同於柏奕,哲之是「老」朋友,是回憶裡的片段,何況——哲之是出色的。
「微笑等於默認。」他盯著她看。
「不笑做什麼?能再見到你,的確開心。」她搖搖頭。「我是個爽快的人,從沒有默認這回事。」
「啊!我夢破得真快。」他說。
「你比以前油腔滑調多了。」她說。
「你還記得我以前?」他驚喜地。
「記憶裡的一切都很完整,很難忘懷。」她說。「尤其是一些美好的事。」
「我很慶幸能成為你記憶中的一分子。」他說。
「當然,教了這麼多年中外大學生,你的口才應是一流的。」她笑了。
「我口才最糟,除了上課時。」他說:「尤其面對女士們,我根本不會講話。」
「我不是女性?」她反問。
「對你——我是孤注一擲。」他半認真地。
她呆愣一下,她承受不了這壓力。
「哲之,不要這麼說,」她正色地,「我沒有鼓勵你,我更不能保證什麼,請——不要給我壓力。」
「抱歉,」他臉馬上變色,「蕙心,我以後不會再這麼說,忘了它,就當我沒說過。」
「不,不是這意思,」她吸一口氣。「目前我心如止水,我怕你失望。」
他愣愣地凝視她半響。
「六年前我失望過,所以遠走異域,」他誠懇地,「今天我已不再重得失,我們是朋友已經令我開心得睡不著覺了,蕙心,請試著瞭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