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叫了一杯飯前酒,文珠又嘰嘰呱呱地講起來,他們這一桌幾乎只聽得見她一個人的聲音。
「蕙心啊!這是你和斯年舊遊之地,有沒有什麼感想?」文珠促狹地。
「沒有感想,我心如止水。」蕙心說。
「不信,不信,你剛才——」說到這兒,就被家瑞一把抓住,話也說不下去了。
慧心默默微笑,明知她想講什麼,卻也不介意。
「斯年,此次你赴美,到底是要辦什麼事?」費烈問。
「我替教會辦三天事,是為了一個基金會。」斯年慢吞吞地說:「然後就回哈佛,辦的是私事。」
「什麼私事?和慧心有關嗎?」文珠搶著問。
「我是去拿文憑的,」斯年說,「當然,我會去看看她。」
「你應該以老學長的身份帶蕙心到處逛逛。斯年。」費烈說。
斯年把視線移向蕙心。
「我怕沒什麼時間。」蕙心卻這麼說。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文珠永遠是熱心的。「你總要吃飯、睡覺,週末也放假,是不是?」
「人家放假,我這超齡學生恐伯得加倍用功溫習。」慧心笑。
「以你的程度,加上斯年這麼好的學長,不會有問題的。」文珠說。
「哎——斯年,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文珠鄭重地指著斯年,「你到底對蕙心還有沒有感情?你能不能還俗?」
斯年低頭沉思一陣。
「不能。」他顯然避開了第一個問題。
文珠歎一口氣,不再說話。
「蕙心,真要三個月才回來?」費烈問。
「是的,這已是最快、最短的一個課程了。」她說。
「我們會因你的暫時離開而變得寂寞。」費烈開玩笑。
「在我們這小圈子裡,我不算是多話的。」惹心笑。
「但是——總是若有所缺。」一向慎言的家瑞也說。
蕙心看家瑞一眼,有點莫名其妙的感動。
剛才家瑞也幫了她,是不是?
「那麼我不去就是了。」蕙心淡淡地。
「不去?」幾個人——除了斯年都一起叫了起來。「這麼好的機會,有什麼理由放棄?」
「為了老朋友的若有所缺。」蕙心笑了。
家瑞眼中光芒閃動,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
「那不行,這是你的一個大關鍵,不能因為我們的寂寞而令你失去機會,」文珠這次成熟得很,「我們等你。」
家瑞點點頭,很欣賞太太這句話似的。
「對,我們等你,」費烈也說,「不只等你,也等斯年,等你們倆。」
惹心淡淡地看斯年一眼,他也正看著她,啊!他忘了自己神父的身份呢2
「明天要不要我送你?反正我是大閒人。」文珠熱心地。
「不必了,公司替我安排了車,有人接送,」蕙心說,「無論如何,很謝謝你。」
「實在真有點捨不得呢!」文珠說:「想想看,我們曾有多少次全體人員,一個不缺地聚在這兒?」
唐心回來不就有大把的機會了?」費烈說:「斯年又不會離開香港的。」
「那個時侯慧心是老總了,會有空嗎?」文珠說。她永遠是稚氣的。
「我總是蕙心,不論是什麼職位,人是不會變的。」葛心笑。
她感覺到斯年看她一眼,斯年——聽懂了她的話?
她很滿意,真的。
她不在乎其他所有的人,除了斯年。
「好一個人是不會變的,斯年,聽見了嗎?」文珠og。
斯年微微一笑。
「你、我、他,」他接著文珠的話,「我伯誰變了呢?你看你還不是像小時候那麼頑皮?」
「我的天,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文珠叫。
「文珠,算了,」家瑞制止她,「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懂得這些話嗎?」
「但是你們都不出聲,我可忍不住。」文珠悻悻地。
「文珠果然像當年一樣。」費烈也說。
然後,話題岔開了,大家談了些別的事情,又叫了食物,誰也不再提剛才談論的問題。
所有的人當中,蕙心最沉默,可能是因離港在即,亦可能是身在文華,感觸頗多,她一直沒說什麼話。
大家都吃完飯,在吃甜點了。
「慧心,怎麼整個晚上你都不出聲?」文珠又來了,她最不放過蕙心。「是否我們招待不周?」
「我聽你們談話不也很好?」慧心笑。
「不行,我們當中誰都不許不說話,」文珠說,「你悶悶不樂,我們做主人的心裡會難受。」
「別這樣,文珠,或許蕙心真的累了。」家瑞解圍著。
「那麼大家一起走,蕙心也可以早點休息。」費烈說。
沒有人反對,付了帳,大家一起往外走。
斯年走在慧心後面,才出了門口,他就低聲問:「我送你回去,好嗎?」
「我開車送你,反正你不在香港,車讓我用,等你回來再還給你。」斯年盯著她看。她心中一顫,無法抗拒地點點頭。
是他提議送她回家的,是嗎?
機場永遠是熱鬧的、亂哄哄的。慧心覺得很煩亂,沒有目標地浮來浮去,四週一個熟人也沒有。
是應該沒有熟人的,昨夜的餞行有人說過要送她,斯年也不曾。斯年只是送她回家,很禮貌,很客氣地又把汽車開走了。那奔馳四五O跑車原是斯年的,拿去用幾天也不足為奇,斯年——是為了要拿車才送她回家的吧?
她越來越弄不清楚了,斯年現在對她的態度是冷淡又曖昧的,說他無情?他似乎又有。說他有情呢?他的情況又不許可,真令她困惑又混亂,就像在機場這亂哄哄的環境裡浮來浮去一樣。
她搖搖頭,多想無益,也別再等了,再等也不會有人來送她的,還是人關吧!到了裡面就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等,沒有亂哄哄的人群——
「慧心——」有人叫她。
她轉頭,看見了家瑞。家瑞是個可靠又穩重的朋友,他不常出聲,但——總是及時地伸出援手,雖然那援手可能只是一點點友情。
但對蕙心,這一點點友情,正是她所需的,而且已經足夠、足夠的了。
「家瑞——」她驚喜地棄過去.忘情地緊握住他的手。「你沒說過要來的,是不是?」
家瑞少變化、少表情灼臉上忽然顯出了一點特別的神情,像是扭泥,又像一一一在為倩。
「我——反正沒事,就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啊——我已辦好了所有的手續,」蕙心不介意地放開他,她握住他的手是自然的,就像握任何一個不論男女的好朋友一樣。「不過,無論如何,很謝謝你。」
「文珠叫我轉告說她不來了,她約了人有事,」家瑞說,「費烈也要開會。」
他沒提斯年,當然斯年已是神父。
「其實也不必送,我已習慣了。」她淡淡搖頭。「若他們真的都來送了,我反而不好意思。」
「我們——坐一坐?」家瑞問。
「好。」蓋心和他一起坐在桔紅色的塑膠椅上。
「我——問過斯年,他正好在主持一個聖經班,所以沒時間來。」他說,很誠懇地。
「我從來沒盼望過他會來。」她黯然,「現在我們大家的環境已大不相同。」
「你能這樣想,實在很好,」家瑞透一口氣。「我猜——斯年一定也很痛苦。」
「我無法瞭解一個神父。」蕙心說。
「外表他是一個神父,」家瑞想了一下,「但我相信他心中一定很矛盾。」
「也許吧。」她搖搖頭。「他已在矛盾了,我不想再加重他的精神壓力。」
「你說得對,」家瑞點點頭,「可是——我總有個奇怪的感覺,就是這件事彷彿還沒有完。」
蕙心愣然,哪一件事還沒有完?
「我不明白——」她喃喃地。
「當然是你和他的那段感情,」家瑞正色地說,「我不相信這就是結束,這樣的結局太不圓滿。」
「人生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傷感地。
「我說圓滿,不是十全十美。」他堅持。
「家瑞,我能對任何人抱著希望,但卻無法對一個神父埋怨,」蕙心苦笑,「如今我覺得我和他的距離已越來越遠了。」
「你——可以不當他是神父。」家瑞說得奇怪。
「但他的確是神父,我騙不了自己,」蕙心搖頭,「在此地那古老的教堂,我看過他穿黑色神父袍的樣子,我永遠也忘不了。」
「神父——究竟能不能還俗?」家瑞天真地問。
「我想不能,這好像是新教宗才頒定的新規例,」蕙心說,「而且——就算可以還俗,他還是以前的斯年嗎?我的感覺能改變嗎?」
家瑞沉默了,他實在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永遠不會再想這件事,我不是還有相當不錯的
事業嗎?」她笑,有淡淡的無奈。「也許——老總的位置只是我的一個墊腳石,我還能往上爬得更高。」
「你想爬得更高?」他意外地。
「我別無選擇。」她苦笑。
「我總覺得你和斯年弄成這樣並非天意,有許多人為因素,陰錯陽差,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