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回去了,」斯年最先提出,「太晚回去,不太方便。」
「好,我們送你。」費烈說。
「我送斯年好了。」蕙心突然說,所有人都大感意外,蕙心——不是這種個性的人。「我住跑馬地,反正要到隧道口,你們住中區山頂的就不必統路了。」
「好,由你送斯年最好。」文珠笑。
蕙心也不解釋什麼,大家一起往外走,各自上了停在前院的車,陸續駛出馬路。
「你的車——很好。」斯年找出話題。
「遠不如你以前那輛四五1跑車。」她由衷地。
「你還記得那輛車?」他意外地。
「我記得以前所有的事。」她說:「那是不容易忘記的,是不是?」
「是,甚至做了神父的我。」他說。
「我相信這對我們倆是種懲罰,懲罰我們的剛愎自用。」她苦笑。
「不要這麼說,」他搖頭,「我做神父並不是懲罰,而是我心甘情願的奉獻。」
「我知道,或者——我說錯了!」她立刻改口。
「我想——如果你願意,星期五可以帶李柏奕或那位助教去費烈家。」他說。
蕙心驚訝地望住他,他什麼都知道?
「不,費烈只請老朋友,原班人馬,他們不是!」她說:「而且——我從沒邀請他們,我們認識的日子還太短。」
「時間不是問題,是吧!」他說。
「對我來說,是問題,」她搖頭,一語雙關的,「交『老朋友』的時間已過,如今我沒有從頭開始的興趣。」
斯年沒出聲,顯然是聽懂了。好一陣子,才說:「我抱歉!」
他似乎有點黯然。
「我有資格怨誰嗎?」她苦笑。
然後,一陣子沉默,車駛過海底隧道。她送他到玫瑰堂的門前。
「星期五見,斯年。」她凝視他。
他考慮一下,慢慢地說:「我想你該叫我傅神父。」
蕙心一愣,神色變了。「是,該叫傅神父的。」她立刻改口。她是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事實。「我抱歉。」
斯年下車,也回頭凝視她半晌。
「星期五見,蕙心。」他的聲音竟然嘶啞了,他——的內心也在做劇烈掙扎吧?
她一咬牙,汽車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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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藥兒 整理製作
第五章
蕙心過了非常忙碌的兩天。
公事忙,公事上的應酬也忙,加上來來往往要見她的人又特別多,還要打點受訓前的事,似有干頭萬緒纏著她,她覺得心靈負荷過重,巳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她怕自己要瘋了。
當然,主要的原因是在心裡。斯年近在降尺,但在感覺上,卻遙遠得猶如永遠到不了的天邊。
費烈請客的日子到了,早上他已打電話來提醒過。蕙心有自知之明,所以先說好了可能到得晚些,因為太忙。
費烈托她去接斯年,她無法推辭,想去又伯去,最後還是答應了,約好了六點半在玫瑰堂外。
然後,她接見一些客戶,又開了一次廣告會議,還做了一堆案頭工作,直到抬手一看,自己不禁嚇一大跳,怎麼已七點了?
七點?那麼六點半等在玫瑰堂門外的斯年呢?
她又急、又氣、又懊惱,匆匆拿起皮包,連埋怨秘前走。」
「我知道,謝謝你,家瑞。」她由衷地。「我會替自己安排好一切的,我不會為難自己。」
「那就好了。」家瑞笑起來。
甲板上另一頭的文珠找不到家瑞,正揚聲怪叫著。
「家瑞,你在哪裡?」她叫:「來幫忙調酒啦9」
「你要不要一起過去?」他問。
「我再站一會兒,你先過去。」蕙心搖頭拒絕。
家瑞走了,只剩下慧心倚著欄杆,極目遠望,薄薄的絲襯衫迎風吹動,顯出她苗條纖柔的身材,站了一會兒,她聽見背後有腳步聲,是家瑞去而復返?
轉頭望望,竟然是斯年。
「啊!」她淡淡地招呼,又把眼光放得好遠。
「怎麼不進去喝點飲料?」斯年站在她背後。
「不想喝!」她動也不動。
「是不是有點不開心?」他再問。
「我很好,非常好。」她立刻緊張地說:「沒有什麼摹值得我不開心的/
他沉默一陣。
「來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斯年說。
「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她說:「我相信你是看錯了。」
「剛才——家瑞對你說了什麼?」他問。
「讓我及早準備去美國受訓的事。」她說。
「決定去了?」他問。
「本來就決定去,去唸書、受訓,有什麼不好呢?」她的臉色顯得很冷。
「是,唸書很好,我重回哈佛時也有這種感覺,」斯年說,「不過——學校依舊,人事全非。」
「我以前沒去過哈佛,不可能有那種感覺。」她說。
斯年沉默了,他的確發現她的改變,是因為剛才他說的話?
「對不起,我先進去。」她垂著頭側身走過去。
斯年沒有跟過來,當然,他不該再跟來的。
「蕙心進來了,」文珠叫,「你和斯年好像在輪流轉,他出去你進來,你進來他就出去,你們在玩什麼遊戲?」
「我剛才在吹風,」慧心淡淡地,「現在口渴。」
「斯年,你現在吹風,什麼時候口渴?」文珠提高了聲音,又笑又叫。
斯年沒回答,卻慢慢走進來。
「現在已經口渴了。」他說。
蕙心拿了一杯酒,很自然地坐在費烈夫婦旁邊。
斯年轉頭看了一下,坐在家瑞那兒,兩個人彷彿是——一貼錯了門神似的。
「坐在慧心那邊去,」文珠推推他,「快去。」
「分明是為難我,為什麼不能坐這兒?」斯年微笑。「文珠,你還是像小孩子一樣。」
「至少不像修女!恐伯當不了三天,修女院的牆就會被她打穿,她穿牆而出,還俗去也。」家瑞幽默地說。
「當然,當然,因為你沒有當神父啊!」文珠笑著看看丈夫。
「這麼說——是不是蕙心也該當修女?」家瑞看慧心一眼,她只是淡淡地望著遙遠的海平線。
「是啊!是啊!不如建議蕙心找斯年隔壁的修女院去做修女,那不是——」文珠笑得好開心。
「玩笑不能開得太過分,」斯年認真地,「尤其牽涉到第三者。」
「慧心是第三者?」文珠小聲尖叫。「你憑良心說,蕙心是第三者?」
斯年沒有出聲,只是半垂著頭,也沒什麼表情。蕙心一定聽見了,她的臉有點變色,卻沒把頭轉過來。
「當年你們那種——刻骨銘心的感情,你不能否認的,是不是?是不是?」文珠咄咄逼人。
斯年的眼角飄向慧心,他看見她變了色的臉,又看見她眼中的難堪,心中一陣波動。
「是,我不否認。」他沉聲說。
「那不就是了?」文珠插著腰瞪著眼。「說了一大堆,其實你心裡還是愛慧心的,對不對?」
「那是以前——」斯年的話還沒說完,巳被文珠推到蕙心那兒。
「我們大家都出去,讓他們聊聊。」文珠叫。
家瑞、文珠、贅烈夫婦快步出艙,只留下斯年和蕙心,兩人都很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文珠的玩笑開得太過分了。」蕙心先打破沉默。「很抱歉,令你尷尬。」
「怎能要你抱歉?文珠是孩子氣。」斯年搖搖頭。
「或者——我們是不該再見面的。」蕙心感歎。
「這有什麼關係?說真的,蕙心,我們還是好朋友。記得嗎?在比利時教堂我們曾說過的話。」他說。
「我不大記得你當時是怎麼說的,」她搖搖頭,「當時太意外、太傷心,神智不清。」
「我——很抱歉。」他垂下頭。
「不,不需要道歉,我尊重你的選擇。」蕙心微笑。「誰也不能勉強誰,尤其是感情方面。」
「是的,你說得對。」他說。
他們之間的談話一直很空洞,很不著邊際,誰也不敢觸及中心。
「所以——見著我時你不必為難,也不必難堪,只當我是文珠、費烈一般的朋友就行了。」慧心理智地說。
「我會,我一定會的。」斯年的反應幾乎是機械的。麻木的,完全不像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難道當了神父都會如此?
蕙心暗暗歎息,斯年的改變何其大?除了外貌,他幾乎完全失去了當年的幽默、風趣、康灑、幾乎變成戴著斯年面具的陌生人。
她心中隱隱作痛,但——又能說些什麼?所有的事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還能適應香港的生活嗎?」她問。
「還好,雖然離開了很久,但香港到底是生長的地方。」斯年說。
「還記得那株草嗎?」她突然問。「那次在酒店,你叫一個金髮小男孩子送給我的。」
「記得,它——還在嗎?」他呆愣一下。
「在,香港的泥土的確很適合它。它正欣欣向榮,已在窗台上變成二十幾盆了。」她說。
「啊!真的?」他驚喜的。「你替它們分盆,是不是?你還種了什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