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不要讓學生等你。」莫恕臉上有一種看破紅塵的淡然。「我會照顧自己的。」
「讓我來照顧你。」子莊搖頭。
「你當我七老八十了嗎?」莫恕淡淡的笑。「我才四十出頭,我還算年輕力壯,我還是可以做事的。」
「不要做大廈管理員,」子莊大叫。「我情願去死也不讓你做這份工作。」
「這份工作不好嗎?低級嗎?」莫恕冷冷的問。
「不是不好,不是低級,但你是個音樂家,是最好的,你應該做音樂有關的工作,管理員不適合你。」子莊說。
「我認為適合,」莫恕說:「而且這兒環境不錯,工作也輕鬆,看看門,寫寫管理費的單據,每個月就八百塊錢了,我為什麼不做?」
「你是為了這八百塊錢薪水?」子莊不能置信。
「當然不是。」莫恕搖搖頭。「我想換個環境。」
「莫先生,你是真要離開我了?」子莊的眼淚流下來。
「不要太感情用事,這是你最大的缺點,」莫恕說.「我只是出來工作,我會常常回去看你。」
「不,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子莊哀傷的眼睛凝視著莫恕。「我不能任你這樣--作賤自己。」
「作賤自己?」莫恕輕輕歎起來。「職業不分貴賤,以勞力換錢是天公地道的。」
「不論你說什麼,你要跟我回去。」子莊蹲在莫恕面前。「莫先生,只要你願意,音樂界會萬分歡迎你回去工作。」
「不,我已厭倦音樂的事,而且--像我這麼潦倒的人,還有什麼靈感創作?」莫恕說。「莫先生--」子莊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總覺得莫恕是因生氣而離開。
「你好好地回去,好好工作吧,你是有前途的啊!」莫恕拍拍他。「我現在休息一下,就要開工了!」 「你叫我怎能好好工作呢?」子莊搖頭。「這樣的環境,這麼小的地方,連窗都沒有,你怎麼住呢?你分明--在折磨自己。」
「這些年來,我已經把自己折磨夠了,我出來工作,是不想再折磨自己,你不明白?」莫恕歎一口氣。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只是--」子莊想起以玫,所有的事全都是以玫惹出來的,現在她怎麼了?按時來上課卻不得其門而入?「莫先生,我會照你的意思做,我會叫何以玫明天不要再來。」
「我沒有這麼說過,也不是我的意思,」莫恕皺眉。「你要教誰,你收什麼樣的學生,與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你不喜歡何以玫,她太多話了,又是女的。」子莊是老實,怎能這麼一五一十的說呢?
「我不喜歡我就不教,但不是說你。」莫恕沉聲說:「不要再說下去了,我叫你回去。」
「莫先生--」子莊站起來。
「回去!」莫恕突法發脾氣,聲音粗暴,非常不耐煩。「不要再來麻煩我,聽見了嗎?」
「你--」
「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任何人都不能過問,:莫恕吼著。」你還不走?你一定要我趕你走嗎?你今年三十了,是不是?難道還不能獨立生活?」
「不,不,不是這樣的--」子莊又急又怕。
他是怕莫恕的,雖然莫恕不是真兇。
「那就走,不要再煩我。」莫恕指著門口。「我不欠你什麼,你也不欠我什麼,不要做出這一副婆婆媽媽的樣子,我討厭看見。」
「是--是--我走。」子莊慌亂的退到門邊。「我下次再來,請考慮我的話,你不必做這份工作。」
莫恕一言不發的站起來,砰然一聲關上房門,把可憐兮兮、太善良、太重感情的子莊關在門外。
子莊頹然在門外站了一陣,看著那緊閉的門扉,他知道今天是絕對無望的了,莫恕不可能跟他回去--他一定要求到他回去,無論多委屈,無論用什麼方法。
他慢慢走出冷巷,那個老管理員看他一眼,慢吞吞的、有氣無力的問:「找到阿莫了嗎?」
「是莫先生,不是阿莫,你要尊重點。」子莊怪叫。一口氣衝出去。
一路上他都想著那四、五十呎左右,又沒有窗的小屋子,那似乎是大廈中的通天改成的,加一個頂就住人了,還說不是折磨自己,那樣的地方空氣又壞,連轉個身都沒有地方。
他是一定要求莫恕回來的,一定。計程車停在他家樓下,付了錢,他心事重重,無精打采的走上四樓,然後,他看見倚在門邊的以玫。
「你--怎麼還沒走?」他皺眉,自然沒有好臉色,他是個什麼事都寫在臉上的人。
「我來上課,課沒有上,我自然不會走。」她似笑非笑的。「你要出去,為什麼不先通知我?」
「我--臨時有事,」子莊又矛盾了,一看見以玫就矛盾。「你回去,以玫--也別再來了!」
「什麼?」以玫怪叫。「你答應教我的,怎能出爾反爾一點信用也沒有?」
「我--有困難。子莊不看她。
「不行,我上課還不到一個月,你沒有理由不教。」
「我沒有收過你錢。」子莊脹紅了臉。 以玫呆怔一下,是呵!她還沒付過錢,子莊不教是無可指責的。
「怎麼是線的問題呢?」她又笑起來,她實在是十分工於心計。「我說過,我找遍了全香港,你是最好的,無論如何我不放棄。」
「以玫--求求你,我有苦衷。」他歎息。
「苦衷?」她眼珠兒一轉。「莫恕?」
「你不必理什麼事,我請你不要再來,或者--我替你介紹一位老師。」他說得很誠懇。
「開了門進去再說,好不好?」她微笑。「站了一個多鐘頭,腳都快斷了。」
子莊猶豫一下,終於打開大門,讓她進去。
「子莊,」一進門她就抓住他手臂。「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不教我?我的希望全寄在你身上啊。」
「我--」他的心好亂,好矛盾,簡直不可收拾。
「教我啦!最多以後我不惹莫恕就是,我可以保證。」她仰起臉,她口中熱氣直吹到他臉上。
「以後--你也惹不到他了!」他搖頭,黯然神傷。
「怎麼?他--怎麼了?」以玫嚇了一大跳,莫非發生了什麼意外?
「他走了!」他頹然說。
「走了?」她的眼睛亮起來。「這豈不正好?」
然而子莊心中卻不是這麼想,莫恕--怎能走呢?
早晨九點半,那個學琴的男孩子仍在練習時,以玫就來了,她不但聰明而且精明,她一定要子莊教她,不容他有拒絕的機會。
練琴的男孩子看了她一眼,繼續練習,子莊為難的把她拉到屋角。
「我說過,請你今天不要再來了。」他認真的。
「我沒有答應。」她不在意的笑。「你何必那麼固執呢?莫恕又不真是你老豆。」
「我們不要談到第三者,何小姐。」子莊看來是下定決心了。「你已經帶給我太多麻煩,請不要再打擾我。」
「我帶給你麻煩?天地良心,是那個莫恕自己發賤,關我屁事?」她不客氣的。
「不要傷人。」他沉下臉。「請回去吧!」
「你怎能出爾反爾?現在說不教就不教,叫我一時到哪裡去找先生?」她大聲責問。
「我可以給你介紹。」他正色說。
「和你一樣好。」她望著他,她不相信子莊和莫恕之間的感情那麼重要。
「藝術領域裡很難比較,我覺得他足夠資格教你。」他慢慢說:「你在他那兒會比較有前途。」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似笑非笑。
「不同意--我也沒辦法,我是一定不教的了。」他肯定的說。
「沒有見過你這種蠢人。」她歎息。「莫恕真對你有這麼重要?」
他不響,算是默認。
「喂--如果我把莫恕給請回來,你肯再教我嗎?」她突然說。是異想天開吧?
「只要他回來,又同意你來,我沒有問題。」他說。
「好,我去試試。」她眼光一閃。「地址呢?」
「紅磡一個新建的新村。」他說了地址。「是大廈的管理員,下午班的。」
「自作孽!」她冷哼一聲。「不是說要管貨倉嗎?怎麼變成管大廈了?」
「我也不清楚,是隔壁大廈管理員福伯介紹的。」他說。
「莫名其妙,自甘墮落。」她說。
「不能這樣說,那也是一份正正式式的工作,只是,他那樣出色的音樂家,實在太可惜。」
「好吧!我去找他回來。」她說:「他回來之後你就不能推三推四了。」
「當然。」他點頭。「我並非不願意教你,只是--你明白我的苦衷吧!」
「魚與熊掌?」她笑。「我現在就去。」
「以玫--他在冷巷裡面的一個小房間裡,不當更時他會一直在裡面。」他說。
「放心,論口才,我比你強得多。」她頗自負。「很少事情本小姐出馬還搞不定的。」
「莫先生的脾氣不同別人,你千萬忍耐。」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