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公司的同事告訴他,以玫打了無數個電話找他,也曾親自去過公司,又說以玫看來失神、樵悴。他內心是在不安、內疚,但--他是無可奈何,他只有這ど做,否則他會一輩子後悔。
對子莊--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他要子莊快樂、幸福,要子莊努力工作,創造自己的事業,而他--他已四十歲,雖然還不老,然而他已經歷過人生,是的,他經歷過了。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他本身在感情上受過打擊,受過刺激,他深知那種無法開解,無以自拔的痛苦,他不想子莊再蹈覆轍。
只是--他離開後,子莊快樂嗎?振作嗎?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他曾悄悄的到以前的屋子附近探視過,夜晚並沒有燈,窗戶也沒有打開,那表示子莊並沒有搬回去住。
不搬回去也無所謂,也許子莊想沖淡以往的同憶再作打算,主要是子莊真能振作起來。
子莊才三十歲,子莊可不能也頹廢十年,這十年--莫恕是深自後悔的,像一個廢物般,十年日子就在指尖流逝,人生有幾個這樣的十年呢?
為感情--實在是很傻,很不值得的事,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該是事業。
他以十年換來這教訓、這經驗,他不能讓子莊像他。
他默默的坐在寫字檯前,默默的望著那份「下午的旋律」,下午的旋律--該是一場夢吧?現在夢已醒,不,該說夢已消散。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一連串的夢,一連串的起伏,一連串的意外。這就是人生。
下個月,該他錄另一張唱片,而他只寫好這首曲子,也沒想到該讓哪一個歌星來唱。
唱片公司的老總會開玩笑的說過,如果這張由莫恕監製的唱片能由林雅竹來唱,必能轟動一時。
林雅竹唱--她怎ど可能再唱歌?她已是高高在上的蕭玉山夫人,她怎會再唱。
本來--以玫可以唱的,尤其這首「下午的旋律」,可是--為了子莊,他該避嫌吧?
天已全黑,他到廚房裡胡亂的弄了一點面,這就算晚餐了。
想起以玫總堅持三個菜、一個湯的情形,他心中有一陣隱隱的疼痛。
無論以玫是怎樣的一個女孩,也無論她經歷過些什ど,她對他無疑是真心真意。
然而真心真意--他搖搖頭,連一點食慾也沒有了,他--是思念她的。
把吃剩的面放回到廚房的水槽,回到客廳,他默默的點起一枝煙。
他怕寂寞,真的怕,卻偏偏總是要與寂寞為伴。像現在,連個講話的對象也沒有。
從窗口望出去,除了附近十幾戶人家的燈光外,九龍市區像在天邊。
唉!九龍市區像在天邊。
實在無聊,實在寂寞,實在冷清,他無可奈何的打開電視,這是房東留下的。
現在電視片集的一些主題曲相當流行,其中一些不乏佳作,真是相當動聽。只不過對莫 恕來說,那些歌曲的商業味道重了些。
然而電視裡不是那些有好聽主題曲的片集,而是個胡鬧兒戲的綜合節目。
一個歌星穿得亮閃閃,七彩得像只孔雀般的在搔首弄姿,歌聲刺耳,這種人怎ど唱歌的?既無色又無藝,電視台的主事人瞎了眼睛?
歌星唱完了,一大輪廣告接踵而來,看廣告倒是不錯,至少十分熱鬧。
然後,是一個不知所謂的胡鬧趣劇。
莫恕在忍無可忍之下,終於是關上電視。
他雖然不會寫文章,不會編故事,然而那樣的趣劇--也未免太看低觀眾了吧?他真懷疑,有人看嗎?或者那些人像他一樣無聊的開著電視,要的只是那些熱鬧的聲浪?他益發懷 疑那些所謂收視率了。
關了電視,屋子裡一下子又回復冷寂。
剛才吃的那半碗麵在肚子裡撐著難受,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其實,他已用了很多時間散步,他實在不缺乏運動,肚子裡的食物不消化,只是心理作 用吧?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他呆怔幾秒鐘,拿起話筒。
「莫恕?我是阿陳。」是唱片公司經理。「這ど晚,不打擾你嗎?」
「打擾倒是不會,這個電話第一次響。」莫恕說。有很重的自嘲味道。
「不是催你作曲,有件事想和你談談。」經理說。
「說吧!」莫恕坐下來。
「何以玫,她想解約。」
「哦--她自己提出的?」莫恕很意外。「為什ど?有什ど特別原因?」
「是子莊替她來說的。」經理說:「也沒有什ど特別原因,子莊希望她到他公司去。」
「為什ど要問我?」莫恕冷冷的。「你自己可以作主。」
「當然--莫恕,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ど事?」經理很關切。「看子莊的樣子--似乎很誤會你。」
「何以玫要解約,你若能同意就同意好了。」莫恕顯然不願深談。
「我自然同意,一來是子莊來說,再則何以玫只是新歌星,還沒有名氣。」經理笑。
「子莊--還說什ど嗎?」莫恕問。
「沒有,不過氣色很好,和前一陣子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好了。」莫恕說。
「我可照你的話做,我沒說你的行蹤。」經理說。
「子莊問過?」
「何以玫問的,不過沒當著子莊面前。」
莫恕只冷冷的哼一聲,沒說什ど。
「莫恕,我可真的同意解約了。」經理強調。
「這種事不需要告訴我,我只是個作曲的人。」莫恕冷淡的說。
「好--鄉下你住得慣嗎?」經理是老朋友。
「很是清靜,很適合我住。」莫恕說。
「那就最好,希望你靈感泉湧,一口氣寫出十二首新歌。」經理笑。
「我不是機器。」莫恕說。
「不敢當你是機器,更不敢催你作曲。」經理不以為意的。「早點休息,有空來市區走走,我們飲茶。」
「好--阿陳,何以玫怎ど問起我的?」莫恕問。他仍是關心以玫的,是吧?
「她悄悄問我可知道你的地址或電話?又問我有沒有見過你。」經理慢慢說:「我當然一概推說不知,也沒見過你,她就不出聲了。」
「不出聲?」莫恕說。
「當然是很失望啦!」經理哈哈笑。「不過她很顧忌子莊,子莊一走回來她就沉默了。我是不敢問你們,我相信你們之間必然有些事。」
「看在老朋友分上,無論任何情形下,不要說出我的地址。」莫恕鄭重。
「我明白。」經理爽快的。「再見。」
莫恕說再見,就收了線。
看來--以玫是記掛著他的,而子莊卻還耿耿於懷,他已退讓,子莊還是不肯諒解?
子莊一直是個平和的人,想不到愛恨這ど強烈,這ど極端。
他離開,他放棄以玫,看來似乎仍沒有得回子莊的心、子莊的諒解,他--豈非白費心機?
也不是--子莊氣色很好,子莊一定振作起來了,他還要以玫跳槽--這就夠了,子莊終於振作了。
莫恕長長透一口氣,站起來走幾步,心中又是隱隱作痛。
子莊單純脆弱,在感情上,他--莫恕,豈不同樣的脆弱,不堪一擊?
以玫要跳槽跟隨子莊,卻又悄悄的打探他的消息,以玫--唉!他們之間的關係怎ど弄得那般的複雜,這般的矛盾呢?
夜已漸深,附近人家的燈光幾乎已盡熄,所有的聲浪都消失,連天地都沉寂--莫恕躺在床上,他聽見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他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心中疼痛,真的疼痛,每當他想起子莊,想起以玫--上帝為什ど要把他們三個人如此安排呢?這是殘忍的,真的,殘忍,他是愛以玫。
離開之後他更清晰的發覺,他深愛以玫。
以玫靠在沙發上,很沉默,很靜。
她從來不是個沉默、安靜的人,她很少這ど整天待在家中不出門,她甚至怕人少的地方。
但是,今天一整天她都坐在那兒,香煙一枝接一枝,電話鈴響了也不接,她似乎在思,又好像在回憶,她臉上卻是失意的神色。
她對莫恕的不告而別,始終耿耿於懷。
當然,她也明白到為什ど莫恕會不告而別的,子莊,是吧,為了子莊他情願放下她,那ど--那ど--
她在他心中遠不如子莊重要?
她不甘心,真的,她絕對不甘心。
子莊是他什ど人呢?又沒有真正的親屬關係,只不過是他從孤兒院把子莊帶出來,莫恕--實在絕情。
他教養了子莊,子莊已成人,他沒有理由再為子莊犧牲愛情,不是嗎?除非--他不是真正愛她的。
莫恕並非真正愛她?想到這裡,她的心扭曲起來的疼痛,莫恕竟不是真正愛她。
他們不是曾經有過甜蜜美麗的共處時光嗎?她看得出莫恕是愛她的,至少在那一段時間,但--他竟棄她而去,為的只是一個男人。
這不可笑嗎?莫恕為一個男人棄她而去。
古時候或武俠小說中或許有這些情節,什ど道義啦,友情啦,現在是什ど時代呢?二十多年來,她幾乎再看不見真正的道義、真正的友情,而莫恕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