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誤會他,子莊。」她本能的替莫恕辯駁:「你跟他相處那麼久,你該比我更瞭解他的善良才是。」
「他是善良,但是他太--濫用感情。」他憤憤的。
「你錯了,他不是這樣的人,」她搖頭,她實在想為他們盡一點力。「子莊,他為你的不告而別非常痛心。」
「我總該獨立,我已經三十歲了。」他說。
「是,你有理由要獨立,卻不能在這種情形下,」她正色說:「子莊,你這麼做很傷他。」
「他卻沒想過,他做的一些事會傷我。」他說。
「他絕對不想傷你,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你好。」她說。
「還說為我好?」他幾乎是叫起來。「他明明知道我--我--為什麼偏要把你搶過去?」
「這--也是有原因的,」她猶豫半晌,終於說:「我跟你學歌--也只是想利用你,這是我的真話,我的目的被他看出了,他為了你的前途才這麼做的。」
「很堂皇的理由啊!」平和忠厚的子莊也尖銳起來,感情的力量真難以估計。「他為我好,他真會為我好嗎?他大概希望我永遠像個孩子般的跟在他身邊,什麼都聽他的,永遠沒有自己的意見。」
「你忘了這十多年來他對你的栽培?」她皺眉。「他怎麼可能是你說的那樣呢?」
「那他--為什麼要阻止你和我來往?」他不平的。
「他為你好,他怕我阻礙你的前途,」她坦白的,苦口婆心的。「子莊,你是個重感情的人,而事實上,我--是不適合你。」
「適不適合,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決定。」他咆哮著。「他絕對無權插手。」
「他--」以玫皺皺眉,要怎麼解釋呢?「子莊,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是決定犧牲自己了,她的名譽並不重要,她希望是莫恕、子莊能和好。
「知道,我當然知道。」他點點頭。「你是個業餘模特兒,也在化妝品公司做事。」
「這只是表面。」她笑。
「表面?」他不明白。
「是,這只是我的表面身份,」她無奈的搖頭。「實際上,我用這些名銜去--應酬。」
「應酬是什麼?」他是老實人,完全不明白。
「和一些有錢佬--交際。」她歎一口氣。「那些交際是要收錢的。」
「收錢的交際?」他想一想,懂了。「那不是--那不是--我不信,你騙我!」
「我沒有理由要騙你,這種事很光榮嗎?」她搖頭苦笑。「我說出來是希望你們能諒解,如此而已。」
「那不可能。」他很固執。「我相信你不是那種女人。」
「我是的,只不過比別的人做得高級些罷了。」她歎一口氣。「窮人家的女孩又特別愛虛榮,似乎--只有這一條路走,這是自古以來女人的悲哀。」
「這不是理由。」他脹紅了臉。
「想想看,子莊,」她苦笑,既然說了,也就不必保留。「我沒有理由醜化自己,對不對?我希望你明白他的一番心意。」
「那他--又為什麼和你在一起?」他忍不住說。
「不要固執,好嗎?他只是我老師。」她說:「他心中只有一個林雅竹。」
「他早把雅竹忘了。」他又紅了臉,他是一直在激動。「我知道,他太濫用感清。」
「子莊,我要怎麼說,你才相信呢?他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嗎?」她吸一口氣,豁出了自己。「他比你更清楚我,你不信嗎?你看吧,我住的房子,我的日常生活是怎麼來的?當模
特兒,替化妝品公司工作的薪水夠嗎?這屋子是我自己的,你--應該明白了。」
「以玫--」他好激動。「無論如何,我不在乎,我喜歡你,我不介意你的過去,真的。」
「我介意。」她冷靜。
「以玫--」他愕然。
「回去吧!子莊,回去好好想想,我這樣的一個女人,值不值得你那麼恨莫恕。」她歎口氣。「上次你們在演唱會見面,你沒有理會他。」
「無論你說什麼,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他站起來,他是那樣的固執。「我恨他,是他拆散了我們。」
「子莊,我從來不曾--愛過你。」她無法不說。
「你扯謊,你騙人!」他叫起來。「你們--你們分明聯合起來對付我,我--恨你們。」
「子莊--」她意外的叫。
子莊已拉開門,旋風般的衝了出去,迅速消失門外。
他--真是愛恨那般強烈的人?子莊。
子莊搖搖晃晃,步履不穩的走出電梯,濃烈的酒氣瀰漫在他四周,走廊上不算明亮的燈光也能看見他滿臉酒意,他又去喝酒了。
離開莫恕的這一大段日子,他簡直無法工作,愛恨、妒意塞滿了心胸,矛盾使他不能一刻安靜下來,他只能借助酒精來麻醉自己。這是個古老卻有效的法子,是嗎?酒精的確可以使人麻醉,使人忘卻很多事。摸到他住的那一個單位門口,他費了半天的力氣才打開門。這是唱片公司同事徐鎮的家,徐是單身漢,自己供了一個單位,空看一間房子正好租給他。
這個時候,徐鎮若非仍在公司就是已經入睡,徐是那種除了工作就是休息的人,他永無娛樂。
其實子莊以前也沒有娛樂,也是除了工作就是休息,唯一放出去一次的感情,竟--竟-- 小客廳裡坐著一個人,不是徐鎮,子莊揉揉眼,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睛,定一定神,看清楚了,沒有錯,不是徐鎮,是莫恕!莫恕,怎麼會坐在這兒?
看見莫恕,心中湧上了萬般情緒,這是他曾經敬愛的人,這也是對他有恩的老師,但是以玫--以玫--想起這個名字,子莊全身的血液都湧進腦袋,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誰讓你來的?」他指著莫恕,全身都在抖。「我不要看見你,你走!」
莫恕不響,只是靜靜的望住他,用一種他完全不明白、不瞭解的眼光望住他。
「你走。」子莊把臉轉向一邊。「我不要看見你。」
莫恕還是不出聲,他來的目的是什麼?不出聲?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關係。」子莊激動得口不擇言。「以前你對我好,後來--我再也不欠你的,你不要再來,我不要看見你。」
「我只想跟你談談。」莫恕終於說。
「談!我們之間沒有可談的,沒有!」子莊叫。
「有,而且必須要談。」莫恕十分冷靜。
「不,我不和你談。」子莊態度強硬又激動,一副對敵人、仇人的模樣。
「不談你會後悔。」莫恕說。
「後悔的事已太多,不只這一件事。」子莊不示弱。
莫恕微微皺眉,心中難過,若子莊一直這麼下去,這豈不全是他害的?
「子莊,為什麼要酗酒?這對事情沒有幫助。」莫恕說。他知道說了也可能沒有用,卻又不能不說,他對子莊真是情如手足。
「我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管不著。」子莊昂然說。那紅紅的臉上滿是憤恨。
「我當然不能管你,我希望你好。」莫恕說。
「我好?」子莊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然好哇!我有什麼不好呢?」
「子莊,你--恨我?」莫恕沉聲的問。
「我--不知道。」子莊生硬的。「我只是不想見你,看見你--我心裡難過。」
「我很抱歉,子莊,」莫恕誠心誠意的。「我並不想令事情變成這樣。」
「我該很感謝、很感動你這麼說?」子莊尖銳的。
他原本不是這樣的人,感情上的打擊完完全全改變了他。
「子莊,我們心平氣和的談一談,好嗎?」莫恕說。他已經極度的低聲下氣了。
當然,他是內疚的,他對不起子莊,雖然--他並非故意對不起他,事情的發展不是他能想像,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希望自己能心平氣和。」子莊痛苦的。
「子莊,當初我不知道--」莫恕為難、難堪的。「我只是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子莊又沉不住氣了。「怎麼樣才算好?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每天醉醺醺的,不能作曲,不能教學生,這算好?」
「子莊--」
「如果開始時,你就講明你喜歡她,我絕不和你爭。」子莊的臉變成紫紅色。「但是你不講,而且還仇視她,當她成洪水猛獸,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做。」
「我--也不明白自己。」莫恕垂下頭。「我只能說--事情發展得令我自己意外。」
「我不信!」子莊大叫。「你分明開始就喜歡她,所有的一切--你是故作姿態。」
「子莊--我是這樣的人嗎?」莫恕痛苦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真的。」子莊直直的望著他。「這麼多年相處,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樣的人,你是深沉的,你把一切都放在心裡。」
「我--」莫恕不知道該說什麼,事已至此,說什麼也豈非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