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築咬著唇,定定的盯著他那有倦容的臉。
「我有什麼資格審問你呢?」她說。
他拉她到身邊坐下,歎息著說:
「世界上誰還比你更有資格?」
「我不喜歡聽這種俗氣話!」她臉紅了,心中卻是甜甜的。
「真心話也俗氣,我也沒有辦法了!」他攤開雙手。
亦築再看看他,那成熟的、令人心動的男人臉使她迷惑,他確是真心?
「她是誰?」她慢吞吞的問。
「一個唱歌的,稱作歌星吧!」他毫不隱瞞,「她叫田心,你打電話來時她剛到,是她把我叫醒的!」
「你們很熟?她——很美?」她微有妒意,卻不再誤會,
「昨天以前她是我女朋友之一,剛才我把她趕走了!」他擁住她,「她——很性感,外號叫小肉彈,至於美——人工的濃妝算美嗎?」
「我不知道,」她輕輕推開他,「我沒聽過她名字!」
「當然,在歌星中她只能算第三流!」他笑著。
「她有這裡的鎖匙?你讓她直闖你的寢室?」她看著他,她要看出他是否扯謊。
「她沒有鎖匙,我女朋友很多,怎能每人給一把?」他有意逗她,「田心是個大膽而粗線條的女孩,她要闖進寢室我有什麼辦法?何況當時我睡著的!」
她想一想,一本正經地說:
「以後睡覺要記得鎖門!!」
「好,遵命!」他說。然後大聲笑起來。「小東西現在就開始管起我來了?」
「我可不管你,是為你好!」她紅著臉辯著。
「現在可不生氣了吧?剛才我衣服都沒穿好,就怕趕不及,你永遠不理我了!」他拍拍她。
「總有這麼一天的,你等著吧!」她也笑了。
一場誤會煙消雲散,兩人的心似乎更緊密一些。剛才不問青紅皂白的就掛斷電話,亦築自己也覺得過分,算起來,田心和之諄比她熟得多呢!
「平時——你總這麼遲起床?」她訕訕的問。
「我這麼遲起床,誰替我管理公司和工廠?」他反問,「昨天晚上沒睡好,幾乎天亮才睡著!」
「為什麼?你有失眠的毛病?」她問。
「不,我在想——我會不會使你失望!」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像個慈祥的長者。
「別提了,我以後不會這麼小氣,我要學得大方些,否則我是自尋煩惱!」她說。
「我情願你更小氣些,」他笑得促狹,「你的妒忌使我受寵若驚呢!」
「維妒忌了——你下午有事嗎?」她岔開話題。
「晚上有個應酬,」他說。立刻看見她臉上的明顯失望,他改口說:「十分討厭,我不預備去,我們來計劃一下,好好享受這半天!」
「真的嗎?」她臉上閃動著興奮的光采,「你真的不去?」
「誰忍心騙你?」他拍著她,「說說看,想去哪裡玩!」
「老實說,我不會玩,也不知道玩的地方,」她搖搖頭,認真地說:「除了學校和家之外,就是教堂,還去過兩次黎園!」
「真是個土丫頭,」他笑,「這樣吧,我們去碧潭,晚上回黎園吃飯!」
「不——」她的聲音拖得好長,她怎能忘記剛被自己支開的黎群?再說黎群和黎瑾看見她和之諄在一起時,會有什麼感覺?「我不去黎園!」
「也好,」他想一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有個朋友在淡水有個別墅,環境很好,可以欣賞淡水河的歸舟,也可以看見太平洋上的落日,願意去嗎?」
「當然!」她高興起來,淡水河上的歸舟,太平洋上的落日,多美的情景。「現在去嗎?」
「吃了午飯去,我還得先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再說,你不回家去交待一聲嗎?」他周到地說。
「哦——我幾乎忘了,媽媽還等我吃中飯呢!」她急起來,「怎麼辦呢?」
「現在馬上吃午飯,然後我送你回家向媽媽請假,行嗎?小東西!」
「好——只是以後別叫我小東西,行嗎?」她學著他的口吻,滿臉頑皮的笑容。
「你永遠是我的小東西,」他站起來,握著她的手,「來,我帶你去飯廳。」
飯廳裡佈置得和客廳一樣講究,有高大的酒櫃,有陳列著整套銀餐具的檯子,有精緻的雕花長餐桌,餐桌上有一盤如拳頭大的黃玫瑰。整個飯廳的顏色都以黃色為主,使人看了覺得很溫暖,會起食慾。
「你真會享受,一個人住了比我家大五六倍的房子,看來,有錢的人的確舒服,」她似是認真的讚歎,「難怪你每天忙忙碌碌的去賺錢了!」
「有錢的人未必人人會享受,也未必人人舒服,」他坐在餐桌的一端,「我只是充分的利用金錢,而不被金錢所捆綁,你得知道,我對賺錢並不熱衷!」
「不熱衷?商人有誰不在錢堆裡打轉的!」她取笑著。
「說得我滿身銅臭,」他搖頭,「要不得,其實我早想退休,一則小群不願繼承這份工作,再則——我怎樣排遣那些寂寞的日子?」
「你該再結婚——」她衝口而出,要收回已不可能。
「不,你不會懂的!」他搖頭,竟有幾分落寞。
亦築心裡不同意,想反駁幾句,一個年老的阿巴桑推門進來,在之諄和她面前各放下一盤湯,然後又退出去。
「你愛吃西餐?」亦築好奇的。
「我不挑剔吃中菜或西餐,阿巴桑是日本人,她以前在洋人家裡作事,只會作西餐,否則就是甜得難以下嚥的日本菜。」他平淡地說。
「你一個人住這兒,請了幾個傭人?」她問。
「三個,除了老陳和阿巴桑,還有個專門打掃房屋的阿彩,是個年輕的山地女孩!」他說。
「我沒看過她——哎,你真太浪費了!」她說。
「是嗎?」他不置可否的開始喝湯。
亦築吃得很起勁,是因為少吃西餐的緣故,一道道的菜送上來,她都津津有味的嘗著,到了咖啡送上來時,她已脹得不想動。
「我真貪心,吃了那麼多,現在嘗到貪心的後果了!」她哭喪著臉說。
「走吧!過一會兒就會好!」他抹抹嘴,攙著她—起離開餐廳。
之諄回房去換衣服,亦築獨自留在客廳裡,她東張西望的不住幻想,有一日,她將會成為這裡的女主人嗎?之諄,會是一個體貼、多情的丈夫,自己呢——
「鈴!」一聲驚人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幻想,她下意識的跳起來,抓住電話——
「喂——」她說。
「之諄在嗎?我是田心!」又是那懶洋樣的聲音。
「他——在換衣服!」她老實地說。
「晤——」那懶洋洋的聲音不懷好意的笑起來,「你就是早上那個叫什麼亦築嗎?你是哪裡的?仙樂斯?米高梅?夜巴黎?你知道我嗎?」
亦築的心都扭起來,這叫田心的女人說什麼?她以為亦築是舞女?她竟說了一連串舞廳的名字。
「很抱歉,我只知道你是個三流的歌星,我不懂什麼米高梅,仙樂斯的,我是學生,你滿意了嗎?」亦築冷冷說。
「學生嗎?該不會是T大的吧!」田心冷哼著。
「使你失望了,我正是!」亦築稚氣的覺得在以牙還牙。
「哦,真想不到——」田心說。
「找我作什麼?田心,我不是說別來麻煩我了嗎?」之諄的聲音突然加入,亦築吃了一驚,一想,才知道原來他寢室裡也有分機的。
「那麼簡單?你真狠心!」田心格格的笑,「什麼時候你會看上T大的嫩貨的?」
「住口,亦築是我女兒的同學!」之諄大聲說。
田心怔一怔,她沒想到亦築會是黎瑾的同學。但她十分厲害,到底是個久經風塵的女人!
「原來我錯怪了你,對不起,還有那位亦築小姐!」她明知道亦築也在聽,「之諄,你今晚有空嗎?」
「沒有!」他冷冷地說。
「下午呢?或是明天?後天?」田心不死心的。
「都沒有,你別煩了,」之諄的聲音很不耐煩,「無論如何我會叫人送張支票給你的!」
「那麼,不打擾了。」田心掛上電話。
亦築仍呆呆的握住話筒,她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田心打電話來只是為了支票?之諄為什麼要送支票給她?他們之間難道會有什麼瓜葛?
「亦築,為什麼不放下電話?」之諄在寢室中的分機說。雖然只有一房之隔,他的聲音似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沒說話,默默的放下聽筒。忽然之聞,她發現了和之諄的陌生,雖然他們相愛,然而,二十四小時的相識,仍無法使他們更瞭解。她開始憂慮起來,怎樣才能真正瞭解一個像他那麼成熟的男人?
「小東西,又在動腦筋!」之諄很快從房裡出來。他穿著咖啡色長褲,米色運動衫和米色粗燈芯絨獵裝,年輕得令人驚訝。
「腦筋生來是要用的,當我獨處時,我還能作別的什麼事呢?」她欣賞的看著他。
「可以走了,」他拿起汽車鎖匙,「我擔保你整個下午沒有動腦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