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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嚴沁

  等著,等著,哦——他全身都熱起來,他看見亦築慢慢的走近,她仍然穿著昨天那套衣職,白毛衣,灰裙子。但是。卻又給他一個新鮮的印象。

  「亦築!」他迎上去,漂亮的臉上灑滿陽光,使他深邃的眼睛更明亮。

  「你,黎群!你怎麼會來?」她驚訝地說。

  「誰都能來的,不是嗎?」他淡淡的,「小瑾說你每星期都會來這裡!」

  「原來你不是來做禮拜的,上帝不會喜歡!」她說。

  「那對我不重要,」他凝視著她,令她心亂,「你歡迎我來嗎?」

  「自然,」她說。捏緊手袋,碰著一枚硬硬的鎖匙,她警惕一下自己,「我歡迎所有來做禮拜的人!」

  「禮拜之後呢?」他滿懷希望的。

  「我——有點事,」她更捏緊了手中的小皮包,作賊心虛的,「替學生補習。」

  「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他的臉黯下來。

  「我——沒有告訴媽媽不回去!」她硬著心腸。女孩子對感情上的事絕對不能敷衍,否則是自找麻煩。

  「回家吃飯對你很重要?」他幾乎在歎息了。

  「不是重不重要,只是——我沒有和家裡交待!」她困難的。

  「那麼——下次吧!」他失望的低下頭又抬起來,「我會有下次嗎?」

  「下次的事今天來講未免太早,對不?」她勉強笑笑,「誰知道由今天到下次之間的時間裡,會發生什麼事呢?或者我已不在世界上,你也不想再有下次——」

  「我永遠不會不想下次!」他堅決地說。

  她呆怔了一下,感情的事勉強不得,手袋中的鎖匙和他之間,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這絕不是偏心,這——

  「別想了,禮拜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他說。

  她感激的對他笑笑,他其實是個非常、非常好的男孩子,要怎樣才能不傷他的心呢?她是並不愧歉,因為她從來不曾對他表示過好感,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不,將來的事誰知道呢?別那麼肯定吧!

  禮拜繼續進行著,亦築一點都不能專心,牧師的話,詩班的歌聲,模模糊糊從耳邊溜過,黎群不曾打擾她,她卻無法漠視他。他不像雷文自然而坦率的相處,他更不像之諄,亦築渴望能和之諄在一起。辦築並不討厭他——怎能討厭一個像他這樣的男孩?只是,她覺得和他有點格格不入,相處時渾身不自在,或者,是兩人性格有很大的差異吧!

  禮拜結束時,兩人一起步出教堂,亦築有些懊惱,黎群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也不說話,就這麼沉默的跟在她身邊,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支開他,她必須這麼作,因為她早計劃好打電話給之諄時。

  「你——不回黎園嗎?」她說。

  「還早,不是嗎!」他看看表。「送你回家我再回去!」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要回家?」她看著電話亭,沒好氣的。

  「你說過要回家吃飯的——」他停下步來,除了在感情上有點死心眼之外,他十分機警。「你有事?」

  「我想打個電話,單獨的!」她硬著心腸。

  「那——我先走了!」他臉色變得很難看。

  和亦築認識以來,她不曾接受過他,卻也並未拒絕,今天的態度,是第一次使他覺得難堪。這個驕傲的男孩,有著受傷的感覺。

  「再見!」亦築看著地面,不敢直視他。她知道自己是個心軟的女孩。

  他沒有出聲,轉身慢慢走開了。亦築看著他瘦削、挺立而孤獨的背影漸漸遠去,她幾次抑制住心中想留下他的衝動,她很明白,只要她出聲,這事情將會弄得更複雜。她咬著唇,碩著心腸走向電話亭。

  她在電話裡放下一枚硬幣,心裡開始怦怦的跳,撥號碼的手指動得很慢,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她四周。對方的電話響了,她緊張的屏住呼吸,會是之諄來接電話嗎?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她的心一直往下沉,之諄不在家,一定出去了,她該早些打去,做禮拜前她為什麼會想之諄還沒起床呢?她失望的吸一口氣,正預備把電話掛斷,話筒裡傳出一個聲音,一個懶洋洋,不耐煩,又似乎剛睡醒的女人聲音。

  「喂,找誰?」那女人毫不客氣的。

  亦築的心都扭緊了,怎麼會是個女人?莫非打錯了?或者之諄給她的電話號碼不正確?

  「黎之諄先生在嗎?」她定定神,鼓起勇氣說。

  「等著!」那女人說,砰的一聲,大概是把電話扔在台上,接著,她聽見那女人戲謔的聲音在叫:「之諄,找你的,是個女孩子!」

  一陣模糊不清的男人聲,是之諄嗎?怎麼會——她的心都在抖了,怎麼回事呢?之諄昨晚送她回家已經十一點多,難道他——

  「誰?我是黎之諄!」之諄有些粗魯的。

  「亦築,方亦築!」亦築極力保持平靜。昨晚的一切,她清楚的記得,才一夜工夫,似乎他都變了。

  「亦築!」之諄吃驚的,「是你嗎?你在哪裡?我沒想到你會打電話來,我來接你,好嗎?」

  她沉默著,不知道該講什麼。她在想著剛才那女人,她是誰?她和之諄作了什麼?

  「怎麼不說話?亦築,亦築!」之諄叫。

  「我想——我打擾了你,」亦築深吸—口氣,用全身的力量,支持著講完這句話。「很抱歉,再見!」

  「亦築,亦築,聽我說——」之諄叫。

  她搖搖頭,輕輕的放下電話。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即使她是女孩子,她也想像得出這是怎麼回事。之諄的話難道都是假的?她不明白,說假話的人怎能裝出那麼真誠?

  她走出電話亭,慢性走向回家的路。似乎,剛邁出第一步,她就摔了一交,愛情的路真是這麼難走?她不難過,也不後悔,腳步是自己邁出的,即使走錯了,也沒有埋怨任何人的理由,摔了交,站起來再走過,但是——她覺得有些麻木,站起來再走過?愛情不是街邊的石子,俯首可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走一次!

  她慢慢往前走,回家的路怎麼這樣長?像永遠走不到似的。她低著頭,盯著地上的小石子,石子變幻著許許多多之諄的臉,每一張臉都在笑,笑得十分引人,十分真誠。她歎一口氣,邁出的這—步雖然踩得並不踏實,是踩在又重又厚的泥漿上,現在,腳上的泥漿,卻再難以洗盡。

  快到家了,她終於能看見竹籬笆裡那簡陋古舊的房屋,她彷彿看見淑寧正在炒菜,一陣陣的熱氣冒上來,亦愷帶著可愛的饞相站在一邊笑,秉謙悠閒的坐在客廳裡看報紙,這是怎樣一個溫暖的家?她竟會傻得去自尋煩惱,她真是太蠢了,不是嗎?

  她加緊了腳步,沒有一刻有現在這麼渴望回家了。走到門口,她拿出鎖匙,背後「刺」的一聲,一個快速的汽車煞車聲,她還沒想到怎麼回事,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左臂,她吃驚的回過頭。

  「亦築,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掛斷電話?」之諄滿臉焦急,衣衫不整的坐在車上。「掛上電話我立刻就趕來,幸好及時趕到,亦築,你有了什麼誤會?」

  她緊閉著嘴,倔強的一言不發。之諄的模樣令她心軟,他的神情絕不似作偽,然而,那女人怎樣解釋?他和那女人在一起的事絕不會假。

  「上車來,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他懇求的,「否則我一直等在這裡!」

  「這有解釋的必要嗎?」她掙不開他的手,滿臉通紅,她怕家裡的人,或是鄰居看到。「你放開我!」

  「你不上車我永遠不放開你,」他凝視著她,會笑的眼中有一抹稚氣的固執,「我知道,若我現在放開你,我就永遠再看不到你了!」

  她無法再堅持下去,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地位,名譽及年齡,他能這樣不顧一切的來懇求她,再硬的心,再大的誤會,都會煙消雲散,何況,只是一個女人——她打開車門坐上去,她要弄清楚那女人的事。

  剛剛坐穩,汽車一溜煙的向前滑去,亦築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卻也不願問。和他在一起,剛才心中的那種麻木感覺完全消失,她知道,無論是對是錯,她那踩進泥漿的腳,永遠無法退回來了。

  汽車轉進仁愛路底,很快的停在那幢漂亮的洋房前,鑲花鐵門開著,守門人老陳顯然知道了之諄會立刻回來。正午時分,陽光十分耀眼,老陳的眼光偷偷射向亦築,昨晚黑暗中他不曾看清,亦築的年輕與純樸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個女孩會是男主人的新女朋友?

  亦築敏感的覺察到了,她覺得十分窘迫,勉強對老陳擠出一個笑臉,匆匆隨之諄進去。

  之諄扔下手中的汽車鎖匙,長長的吐一口氣,倒在一張沙發上,說:  「審問吧!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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