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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蘭京

  「我不認識。」水貝勒雙眼空洞地盯往無垠遠方,穿越眼見之界,透視著另一個處所。「兩女一男。男的在睡,兩個女的在合力召喚。其中一個……很奇怪。」

  「什麼?」

  忽然平地掀起巨風,橫掃人間。穆勒一行人忙著拉韁俯身,難以行動。蜷在馬背上的眾人,只能勉強垂眼,看著被大風刮去的深雪蹄印。

  穆勒突然明白了。

  「他們要去哪裡?」他吼向水貝勒。

  「去找他們的將領!」乘著森冽巨風,奔集至蘭陵王麾下。

  「把他們……」

  「什麼?我聽不到!」

  狂風怒掃,幾乎將他們連人帶馬地撂倒。強風刮起飛雪,捲起石礫,橫破飛去,在眾人臉上身上,凡一切暴露在外的,都被刻下破裂的痕跡。或衣袍撕裂,或皮開肉綻,完全無法反擊。

  穆勒猛地發現,暴風趁亂捲走了重要的東西:蘭陵王的面具。

  賤鬼出賤招!

  他卯起來抽刀出鞘,憤恨地飛射往遠處空中飄浮的黑影。一聲脆響,長刀刺入面具中央,發出驚人的尖嚷。

  很難分辨出那是什麼聲音,似人聲,又不像。如野獸狂哮,但其中又有人的淒厲,深沉的靈魂。那尖嚷之劇,連風雪都為之停歇,不敢妄動。那尖嚷之恨,強烈震擊入人耳膜,轟人腦門,撼動人類最原始的驚恐。

  「穆勒!」水貝勒驚歎,瞠視眼前的不可思議。

  時辰愈深入子時,水貝勒的結界威力愈大。先前他命眾人潑灑成圈的清水,已凝結為冰,在雪地上建構出緊密繁複的結界。如蛛網,交錯連結;如漣漪,擴散蔓延。終而,整片白雪大地全鋪覆了冰晶般的水結界,世界為之改變。

  「現在,天上地下都由你吩咐了。」穆勒淡道。

  水貝勒一時回不了神。他從小修煉的,確實是最上乘的法術,但始終勘不破自己的極限。這是生平第一次,他親眼見識到自己潛在的能耐。他不敢相信,自己真會有這種能力……

  倏地一道兇猛的手勁,揪起他的前襟,將呆怔的他拉近一張暴怒的狠臉。

  「你的能耐是有時限的,所以請別浪費在這種無聊的孤芳自賞上。」

  「你要我……做什麼?」他完全順從,完全地無助降服了。

  「把蘭陵王和召喚它的女孩抓過來!」

  同時問,縣官家中的柴房裡,傳來嘰哇尖嚷。

  壽思沒想到自己召鬼會召成這樣,蝶蝶更沒想到來的幽魂力量會如此大。嚇壞的兩人緊緊相抱,不敢看,卻又移不開視線——

  蘭陵鬼王正杵在她倆跟前,背後滿是枯槁的冥府鬼卒,充塞狹小的柴房內。甚至有的鬼卒,身子一半在屋內,另一半嵌在門板外,景象妖異。

  鬼王戴著面具,如同書齋裡藏的那張,可是面具中央筆直地裂了道刻痕,滲透出幽寒腐敗的死亡氣息。它朝壽思伸出沒有骨血筋肉的右掌,森沉等待。

  「格格。」蝶蝶顫然催促。

  壽思不滿地甩開一直想把她推出去的戰慄小手,憤然向鬼王開炮!

  「我召你來,不是為了跟你走,而是有事要問!」

  鬼王不動不語,令人心驚。柴房內一片冷冽,柴房外則一片熱絡,由老遠殺過來。

  「你不用再說,反正我確定壽思和壽陽一定躲在你家柴房裡!」

  「希福納大人,這根本不可能的啦。」暴牙縣官的聒噪急急追在希福納之後。「我們那間柴房早就廢棄不用了,哪能住人呀。而且壽陽少爺的侍女怎麼會躲到我這兒咧?」

  「少囉唆,反正你一定是共犯!」希福納終於逮到一逞官威的時刻,白然不會吝嗇。

  「大人冤枉,下官真的沒有。不然你就搜嘛,無論新柴房舊柴房,都隨便你搜嘛。」暴牙縣官幾乎潸然落淚,狀甚委屈。

  壽思暗叫不妙。外人若闖進來看到這一屋子鬼怪和壽陽、蝶蝶等人,鐵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屆時阿瑪會更難堪。

  她才不要讓這個大暴牙乘機踩在阿瑪頭上。

  「蘭陵王,快告訴我蝶蝶要找的人是死是活,我就跟你走!」

  「是壽思福晉的聲音!」

  匆匆趕往柴房的一票人不禁錯愕。真如希福納大人所說,這廢棄柴房確實藏著人。

  「看吧看吧,我就說嘛!」哈哈,真是太帥了。「喂,壽思、壽陽,該回家上床睡覺羅。」

  「你說是不說?!」急煞壽思。蘭陵鬼王明明不是啞巴,為什麼不說話?

  她正欲跳腳之際,猝地看到鬼王竟由腳跟開始向上結冰。不只鬼王如此,鬼卒們亦然,被凝為冰霜的雙腿凍止在原地。這是怎麼回事?

  鬼王的骷髏大掌霍然抓過壽思,驚壞了她,也嚇得蝶蝶大嚷。昏睡在一旁的壽陽,也終於不耐於一波波的擾人噪音,咕噥揉眼,緩緩起身。

  「不要!放手放手,你抓得我好痛!」壽思惶恐哭叫,拚命胡亂踢打。

  枯骨的長指如條條鐵線,幾乎箝陷至她柔嫩的手臂裡。她痛得不顧一切,掙扭吼叫,不住地哭嚷蝶蝶救她。可蝶蝶也早給嚇壞了,無法反應——

  直到壽思狂暴的小手槌上鬼王的臉。

  面具應聲而破,裂為兩半,暴露了鬼王的真面目,令蝶蝶失聲駭叫。

  「四貝勒!」鬼王召鬼竟然召到四貝勒?

  「在哪裡?四貝勒在哪裡?」及時破門而入的希福納暨閒雜人等,一擁而入。

  希福納和穆勒秘密西行,為的就是找四貝勒,怎會也藏匿在此?

  但,柴房內無所異常,只有瞠大淚眼跪地發呆的蝶蝶,以及惺惺忪忪的壽陽。方才眾鬼壅塞的室內,一片空蕩,死寂而荒涼。既不見任何鬼影子,也不見壽思。

  希福納一時僵呆。怎麼……壽思呢?他剛才明明聽到壽思一連串的驚叫,也明明聽到有人喊四貝勒,人呢?

  不只此地錯愕,遙遙彼處也正錯愕。

  城外荒郊雪地上,鋪列的緊密水結界裡,倏地出現難以數計的冥府大軍,寂靜地被定在水結界裡,文風不動。蘭陵王為首,正箝著哭到抽搐的驚惶小人兒。

  穆勒的人馬盡皆呆滯,眼前景象遠超過他們生平見聞,所思所想。先前面對的是遼闊荒原,此刻面對的竟霎時變為千萬大軍。由不可見的存在,凝結為可見的冰雪鐵騎。

  他們才十幾人,如何敵得過千萬鬼?

  「穆勒!穆勒救我!」壽思已然嚇到只剩本能反應在運作。她痛哭哽咽,急急哆嗉,被鬼王箝著手臂拎在它身前。

  「鬼王竟是四貝勒?」水貝勒怔怔夢囈,難以置信。

  沒了面具遮掩的容顏,呈現的是毫無血色的俊美,空靈而寒冽,決絕的瞪視,似幽似恨,若喜若悲,彷彿疏離,又像在渴望遙遠的救贖。景象之淒艷,令人失神。

  詭異的美,讓眾人忘了吐息,全懾於鬼王幽微的絕俊。這是不屬於人間的優雅,不屬於人間的飄逸。醉人的靜謐存在,能忘今夕何夕,甚至忘了那張雍容尊貴的臉龐,伸出的是枯槁的殘肢。

  眾人恍然失神,唯獨穆勒,蓄勢待發地步步逼近,近到與鬼王僅一臂之遙的距離。

  壽思泣不成聲,可憐兮兮地淚眼相望。

  「下次還敢不敢隨便玩咒術?」

  「不敢了……我再也不玩了……」

  旁人張口結舌,不明白是穆勒搞錯狀況,還是他們自己有問題。

  「以後若再胡搞,休想我會救你!」

  穆勒怒斥,隨即揮刀,斬下蘭陵鬼王的首級,頓時屍身迸然碎裂,化為燦燦冰屑,散在黑夜。鬼首落地,不見四貝勒的幽怨形貌,而是向黑暗彼方滾去的古老骷髏頭骨。失去將帥,已經被水結界凍結為冰的鬼卒大軍也同聲炸散,冰珠碎片由星空紛紛墜回地面,化為水貝勒最初作法所灑的清水,又漸漸被寒冬凝為霜雪。

  終而,子夜仍是子夜,荒原仍是荒原,十來只白呆人影僵立其間。

  被暴躁英雄救回來的小美人,高高坐在他臂彎上,緊緊摟著他頸項,哭得昏天暗地,風雲變色。

  「看哪,這就是你貪玩的下場。」不乘機狠狠教訓一頓,他死不瞑目!

  「我才沒有玩,我是為了要幫你……」她嚎淘大哭,埋在他頸窩忿忿訴苦。

  「哭什麼!你活該找死,還有臉哭?!」

  「是我幫你找到人的!是我藉蘭陵王從陰間找到你要找的人——」

  「還敢搶功?還敢跟我辯?」捏死她!

  「不要不要!」被捏歪的小臉蛋氣惱哭叫。「你弄痛我了啦!」

  「穆勒,你別這樣。」水貝勒看不下去,忙來勸架。「她幫你探到四貝勒生死下落,這對你可是大功一件,你就——」

  「大功個屁!她根本就是愛玩,不知死活,早該痛扁一頓!」他想來就氣。

  可憐壽思哭得慘兮兮,小臉被捏得紅通通,眾人忙勸得亂烘烘,熱鬧無比,而且還一路鬧回府裡。

  敦拜一見寶貝女兒遭人如此折騰,飽受委屈,立刻面如閻羅,為女報仇。即使親如女婿,也絕不手下留情——此即希福納真正所指,為了壽思而會要穆勒老命的那個蘭陵王。除此之外,壽陽與蝶蝶的柴房幽會,被目擊者傳得繪聲繪影,浪漫激情,這自然又是一椿亂局。而妓院媽媽,本以為壽思出嫁後,她便會快快被敦拜迎入府裡作夫人,豈料天外飛來橫禍:風騷美少女歌嵐,改頭換面,粉墨登場。憑著青春本錢,讓人肥肉鬆的中年媽媽備感壓迫,更加使勁賣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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