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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蘭京

  「哇……好小的玉如意,還有翡翠小屏風。」

  「屏風上刻著山水!」大姨指著銅錢小大的袖珍屏風驚嚷。「還有小掛軸,真的是掛軸,上頭還有落款和壓角!」

  「哪來那麼小的印章蓋壓角啊?太神奇了。」

  「壽思格格,喜歡嗎?」歌嵐將眾人羨艷的六角盒遞上,床上呆坐的淚人兒也傻傻地接過。

  「穆勒送我的?」

  「是啊。」

  小小的漢玉山水,小小的文房四寶,小小的百花洋鏡及小小的黃金自鳴鐘,都只有拇指般大,卻比實物更精工細緻,嬌小可人。

  「他怎麼會有這個?」又怎麼會知道她喜歡新鮮有趣的東西?

  「王爺自有管道。」歌嵐笑得甚是神秘。「只要他吩咐一聲,沒有辦不到的事。」

  壽思的好心情立刻發酸,不是滋味。「你還真瞭解他。」

  「好說。」

  壽思不是有意要討厭這位親切的女孩,可她就是反感,友善不起來。怎麼樣,她就是天生壞心腸,沒人家善良。穆勒要送禮,幹嘛不親自送,要委託他的紅粉知己?

  「拿回去,我才不要他的東西!」

  壽思把六角盒重重塞回歌嵐懷裡,臭著小臉下床著鞋,不顧旁人的叫喚,逕自殺往正廳。

  死傢伙,她非得問清楚,他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否則他老是這樣,隨隨便便就惹得她心花怒放,滿心甜蜜到幾乎沒勁兒繼續生氣,真是太可恥了。

  他若是喜歡她,就直說嘛,她也好可以乘機原諒他,不然,他以為她很樂意一直跟他針鋒相對啊?這門婚事她也不是全然反對,只是辦得未免太馬虎,對不起她的純純少女心。

  昨天下午她才離家出走,晚上就被他扛回來,今天馬上張燈結綵。這是幹嘛,趕辦年貨嗎?

  非得狠狠說他一頓不可。然後,再很溫柔地原諒他好了……嘻。

  行經園中遊廊,冷不防聽見細微的交談。雪天黃昏時分,一片淒清幽暗,看不清人影,可聲音卻很熟悉。

  「所以謠傳此處有聚眾抗匪之事,是真的羅?」

  「只能說,當地百姓確實有抵禦盜匪來襲的能力。」

  「這可是大事,穆勒。」陌生的男聲輕喃。「很多亂子,都出在地方勢力上。三藩與台灣一事,已經印證過這種危機有多大。尤其甘肅一帶,上達西北,下連川陝,都是皇上連年用兵好不容易才平定的區域。我想,皇上不會樂意聽到此地有八旗兵以外的勢力,可以自行抵禦強盜流匪。」

  此類謀反的潛力,極為敏感。

  蹲在暗處的壽思打了個寒顫。她不知道……教小老百姓自衛家園,會惹出這麼大的危機。他們那些小民只是防禦自己的辛苦耕耘而已,哪有謀反的念頭?

  「你想太多了。」

  穆勒散漫的回應愕住對方,也愕住惶然的壽思。

  「這裡的小老百姓蠢得要命,沒你想的那麼高明。」

  「一直侵擾川陝一帶的流匪,居然連連栽在此地,又怎麼說?」

  「只能怪那些流匪自已笨,你還要我怎麼說?」

  「穆勒?」那人笑得十分謹慎。「你是認真的嗎?」這麼大的危機,他竟一反常態地輕描淡寫起來,打發過去。

  「說夠了沒?」這節骨眼上,他沒空跟人閒扯淡。「我待會兒有事要忙,你還有什麼要吠的就快點吠。」

  「省得我耽誤你拜堂?」

  「喔,對。我居然沒想到拜堂,滿腦子只想著入洞房。」他無聊透頂地故意瞎扯。

  「好吧,我明白了。」那人咯咯笑不停,話鋒卻仍舊犀利。「我只要確認一件事,立刻走人。」

  故作優閒的冷冽氣氛,懾得壽思渾身緊繃。

  「此地小民聚眾御匪之事,不管甘肅提督敦拜知情不知情,都脫不了關係。你認為我該如何向皇上稟報此事?」

  這個人,打算……參劾阿瑪?

  「你提都別提。」

  穆勒囂張至極的回應,再度令人錯愕。

  那人極不自然地乾笑一陣。「你是要我向皇上回稟:天下太平?」

  「是啊。」他轉轉僵硬的後頸。「皇上聽了一定很高興。」

  「他是聽了一定知道有問題。」那人舒心一歎。「管你去死的。反正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要是捅出什麼樓子,你自己看著辦。」

  壽思大驚。他就這樣撒手,讓穆勒一人去擔所有的爛攤子?

  「你還是打算告密?」

  「沒錯,因為我沒你那麼清高,我很需要皇上的賞識和功勳。」那人口氣一轉,圓滑起來。「不過,若是你肯與我妹妹破鏡重圓,那又另當別論了。」

  「滾吧,我沒興趣再當一次你的妹夫。」

  妹夫?穆勒已經成親?

  「那好歹你也該回京看看你兒子吧。你有多少年都沒正眼瞧過他了?」

  壽思頓時僵成石柱。連兒子都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只覺得腦袋空空的,人也空空的。甚至愣愣地眨了好多回眼,才明瞭眼前彎身斜睨她的大臉,正是穆勒……

  「聽夠了嗎?夠了就快跟我進去拜堂。」

  「誰……誰要跟你這種人拜堂!」她憤然跺腳而立,霎時雙腿抽麻,差點摔倒。

  「下回偷聽!記得帶張椅子。」

  「放開我,」才不要他扶!「你不要臉、無恥至極!都已經有妻有小,還來勾引我!」

  「喂。」說話請憑良心。「是誰在勾引誰啊?」

  她恨透了他那種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慵懶調調,偏偏眼睛不爭氣,湧上一片模糊。「你跟剛才那個人的話我全聽見了,你還想賴?!」

  「哪個人?」

  她氣惱地發現對方早了無蹤影。「反正,你別想我會聽你的!這門親事,絕對結不成!」

  「隨便你。」他森然伸掌壓上廊柱,狠眼逼困倔強的小人兒。「你既然全聽見了,那麼我就不必囉唆。成不成親,你自己決定。但你搞清楚,我沒興趣為外人賣命,所以親若結不成,你阿瑪的死活,請自行負責。」

  「你敢拿他的安危威脅我?!」

  「敢哪。」

  「為什麼?」

  「你說呢?」

  她太疏於男女間微妙的暗示,不懂他深邃的凝睇代表什麼,只一逕傷心於他硬是要扳倒她的那股敵意。

  穆勒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處處對付她?她剛剛還對他有些心動的,所有好感卻又一下被他殺光光。

  「我討厭你。」她含淚冷道。

  穆勒剛稜的面容微微抽動,更顯嚴厲,完全遮掩住他內心的焦慮。

  怎麼回事?事情好像不是在往他所預期的方向進行。

  「我絕不再作傻瓜。所以你別再耍花招,妄想我會笨笨地跟你和好。」

  現在到底哪個是傻瓜?為什麼他覺得他才是一頭霧水的那個?

  「如果你扯完了,就移駕大廳吧。」

  「我不去。」

  他隱然不爽。雖然威脅小女娃著實爛招,但他已無計可施了。「你不管你阿瑪的安危?轄區內有小民聚罪謀反,這罪名可不輕。」

  「那又怎樣,與你這『外人』何干?」她故意惡聲加重。

  他繃緊的面容狠狠一擰,咬牙切齒。「很高興你此刻心情會好到大開這種智障玩笑。不過很不幸地,你待會兒就得改口了。」

  她駭然抽息。

  「從今以後,我不叫外人,而叫官人。」

  「放我下來,」她拒絕再被當作雜貨般亂扛。「這裡是我家,我不容你放肆!」

  穆勒才不管她。他已經管得太多了,結果呢,更加一塌糊塗。煩死了,不管什麼事,一旦涉及女人,都會搞得亂七八糟。

  天曉得女人的腦袋是用哪種肥料做的,完全不講道理,反反覆覆,捉摸不定。他愈是努力,愈是慘烈,把自己整得七葷八素。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耗費巨量心血,專注在這麼個小女人身上,結果竟然還是摸不清她在想什麼。

  她以為他很閒啊?!

  不管了,一切照他的規矩來。速戰速決!

  整椿婚事由穆勒這一強勢主導,辦得格外淒風慘雨。新娘子哭得死去活來,拳打腳踢,還是硬被他箝扭著,有如脅迫犯人畫押般地行完大禮,把小人兒打入大牢似地拖進洞房。

  這期間,眾人不斷好言相勸,又是哄,又是騙,也有人暗暗竊喜,或淡淡看熱鬧。更有臉色極為難看的父親,從頭沉默到尾,兩掌捏得大椅扶手滋咯響。

  「我不要作人家的填房,我才不要當別人的娘!」

  「格格乖,坐好嘛。」

  侍女、看媽、全福太太們拚命婉言壓著她盤腿,照滿人禮俗,與新郎在南炕上對坐。可壽思掙扎得甚是賣力,眾家婦女已經被她操得不成人形,狼狽至極。

  按規矩,這婚禮要從今晚足足進行到明夜。見壽思如此不合作,穆勒乾脆下令,一切禮儀今晚全都搞定,以降低災情。

  她又哭又鬧,聲勢淒厲,出嫁弄得像出喪。看得出來,這不是在作戲,她是來真的。

  「格格,快。咬一口餑餑……」

  「小心她又把這盤翻了!」

  侍女們驚叫不及,才重煮的半熟餑餑就又潑了全福太太們一身,只剩仍呆夾在筷子上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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