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忍無可忍才說的。」小周說。
「我明白,」杜非神色一整。「可是有些事——你不會瞭解的。」
「任倩予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對不對?」小周猜。他看杜非今天心情好,才敢這麼問。
「何只女朋友,幾乎是我老婆。」杜非冷冷的笑。
「為什麼又不是呢?」小周小心的問。
「陰錯陽差,」杜非只這麼說:「我相信命運的安排誰也逃不過。」
「唉!女人善變,」小周會錯了意。「我就看不出那個日本佬的飛機師有什麼好,簡直跟你沒得比——」
「不要再提他們了,好不好?」杜非打斷他的話。「我還有大半天戲要拍,不想搞亂心情。」
「是我們談潘心穎?」小周說。
杜非忍不住笑罵。
「你去死吧,你多嘴多舌得讓我受不了。」
「我閉上這張烏鴉嘴,好不好?」小周笑。
到了片廠,杜非像往常一樣化妝、換衣服,小周就在一邊為他忙進忙出的張羅一切。
副導演進來,對杜非說:「今天主要的是要拍幾個吊在半空的特寫鏡頭,」停一停。「其他的用替身。」
「誰說用替身?」杜非眼睛一翻。
「哎——導演這麼吩咐的,」副導演有些害怕,杜非是惹不得的。「因為今天拍的動作高,而且——危險,所以導演吩咐用替身。」
「杜非永遠不用替身。」杜非高傲的說。
「可是——太危險了。」副導演不敢作主。
「去告訴導演,我說的,」杜非推副導演出去。「那個來做替身的照樣付工錢,我付。」
「哎——是,是,我去告訴導演。」副導演匆匆走開。
「杜非,你——這又何必呢?」小周凝視著他,似乎能瞭解他的心情了。
「什麼何不何必,你跟了我這麼久,周信義,你看我拍戲用過替身嗎?」杜非笑得很誇張。「都要退出了,你想讓我晚節不保?」
小周搖搖頭,再搖搖頭,瞭解又同情的。
「其實——你不必這麼做的,真的。」他無可奈何的。
杜非臉色一變,不再說話。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一點溫情,否則他會受不了,他的心——一直是柔軟的,這完全不像他的人,是吧!
「哎——我出去看看,」小周很會見風轉舵。「開工的時候我來叫你。」
他一轉身就出去了,只剩下沉默的杜非。
是沉默。最近的杜非比以前沉默多了,大家都以為他是因為要退出娛樂圈的關係,可是小周明白,任倩予的結婚給予他最大打擊,儘管他不承認,跟了他這麼久的小周怎能不瞭解?只是——這種忙小周是幫不上的,只能無可奈何的歎息。杜非——實在不能只看外表的,是吧?這是小周最後的結論。杜非有一顆十分感性的心。
小周再進來時,杜非姿勢不變的還是坐在那兒,他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杜非,開工了,」小周故意提高了聲音。「導演也同意不用替身。」
「他能不同意嗎?」杜非高傲的站起來。
「也好,你來個臨去秋波,演一點真功夫給觀眾開一下眼界。」小周笑看說。
杜非在門邊瞪他一眼,笑罵著。
「我有什麼真功夫?你是吹牛不打草稿。」
影棚裡亂糟糟的,燈光師傅還在打光,那部要把杜非吊在半空中的「威巴」機器也擺好了,杜非坐在帆布椅上沉思,副導演在一邊比手劃腳。
杜非不聲不響的站在「威巴」下面。
「杜非,我讓替身隨時standby,你不想玩的時候可以叫替身上。」導演看見杜非立刻說。
「導演,我是認真拍戲,不是『玩』。」杜非半開玩笑。
導演笑一笑,吩咐工作人員把杜非吊上去。別小看了這半天吊的玩意兒,不習慣的話頭昏眼花,氣悶作嘔,真是難以忍受。
杜非在上面若無其事。
吊上來前副導演已經告訴他該怎麼做,他們要拍的是什麼,雖說並不很高,但是小周仍舊大驚小怪,這個鏡頭以前不知道拍過多少次,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導演下令開拍,於是,一組組鏡頭順利拍下來。看導演的模樣,知道他是相當滿意的。
中午,杜非被放下來休息、吃午餐,他的情緒似乎也因為今天工作順利而特別好,跟工作人員有說有笑的。午餐後休息一小時,他又被吊了上去。
這次要拍一個「動」的動作,他會被慢慢放低,放低,然後在相當的高度時「威巴」會鬆開,他翻一個觔斗到一堵矮牆上。
「是不是拍古老的飛簷走壁?」杜非在上面打趣。
「拍完你就知道。保證是前所未有。」副導演笑。
「那豈不是空前絕後?」杜非大笑。
開始拍攝了「威巴」跟著攝影機慢慢放低,杜非繃緊了全身的肌肉、神經,他得一個觔斗翻過矮牆——導演暗示他要開始動作了;就在這個時候,他腰間的「威巴」扣子鬆了,松得太早,早得導演只在暗示,而沒叫開始動作時。這其間相差也不過十來秒鐘,結果卻是天差地遠。杜非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急速的往下墜,然後聽見四面八方的驚呼,接著是腳踝一陣劇痛,一陣前所未有的昏眩,他便失去知覺。
這失去知覺的時間並不長,可能幾十秒鐘,可能一分鐘,他立刻清醒過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侵襲著他,他覺得自己全身像渙散了一般,他忍不住的呻吟起來。
導演、副導演、小周,還有好多工作人員都圍著他,從小周和所有人的臉色他看得出,他一定傷得好重、好重,小周的臉色比紙還白。
「已經——已經叫了救護車,」導演的聲音在抖。「馬上來,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忍耐一下,希望——希望不會有大問題。」
杜非咬緊牙關,呻吟卻還是不停地從喉嚨發出來,太痛苦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我到底——傷了哪裡?」他軟弱的。
「我們想——是腿或腳。」小周臉上掠過一抹恐懼——恐懼?!
杜非盡了最大的努力,看了一眼自己的腳——老天!他幾乎再一次昏過去,那右腳——幾乎前後倒轉了,好家誰用殘酷的方法把他的腳扭轉一般,他的腳——完了,是不是?那景象實在太恐怖,前後倒轉的腳——心中一驚,人又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直有很多人、有很多聲音,又很忙亂似的,他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又做了許多夢,夢中呢——似乎只有一個人,是的,只有一個人,!他的夢中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然後,他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白色病房裡,右腿已上了石膏,吊得高高的,劇痛減低了,只覺得麻木——是打了止痛針吧?
房間裡擺滿了花,卻沒有人。
小周呢?小周應該陪著他,除了杜非每月付他錢外,他們之間還有一份情誼,小周呢?難道因為他受了傷,不能再拍戲,小周就離他而去。
「小周——」他叫。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弱得,連自己也聽不見。「周信義——」
沒有人來,難道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他們應該替他請特別護士的,是不是?他付得起錢,他們為什麼不做?那些沒有良心又沒有大腦的傢伙,只想靠他賺錢,他一有難,那些傢伙就跑光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簡直該毀滅才對。
又過了一陣子,房門輕響,有人進來了。他費力的望一眼,是小周陪看一個女孩子——女孩子?!他的心一熱,但——立刻又變冷了,是心穎。
「杜非——」心穎顯然被嚇壞了,她臉青唇白,手腳發抖。「杜非——怎麼弄成這樣的?」
話一出口,她就哭了。
杜非心中很感動,因為心穎的淚是真誠的。
「我——並不太嚴重,都是輕傷。」他微軟的聲音說。
「還說不嚴重?」小周的臉發青,雙眼深陷。「昨天送來時——簡直嚇死人,腳不說,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腦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到震盪!」
「杜非——」心穎在床邊哭得一塌糊塗。「你——你——」「我不會有事,你放心。」杜非說:「我——是打不死的杜非,記得嗎?」打不死的杜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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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心穎陪了杜非整整一夜,擔心害怕的坐在床邊,望著發高燒,昏昏迷迷,滿口囈語的杜非,心中理智與感情也激烈的交織著。
是感情與理智。二十二年來,她從來沒有這麼矛盾、這麼痛苦、這麼難以下決定,不過——也都過去了,天亮之後,她吩咐了特別護士,然後悄然而去。
她沒有回家,直奔到倩予那兒。
睡眼惺忪的倩予詫異的替她開門,不明白她為什麼這個時候淚流滿面的站在門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心穎,」倩予一把抓住她冰冷顫抖的手。「你怎麼了?什麼事?快進來,你——從那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