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把牛奶喝完,更沒有睡意了,也罷,等會兒八點鐘第一個跑去美容院洗頭,再去做「桑 那」,無論如何,不能讓大澤看見她的無精打采,她至少要尊重大澤的誠意。
幾乎是看著時鐘在走的,好不容易到了八點,她隨便梳洗,換一件衣服,戴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出門。門開處,正遇到住在對面的鄰居太太要去買菜。
「早啊!任小姐。」鄰居太太熱情得很——老天,她們要一起走完四層樓的樓梯。「這麼早出門啊!今天飛不飛國外呢?」
「今天休息。」倩予淡淡的,保持禮貌的。
「昨天我看見杜非又到你家了,是不是?」鄰居太太好奇的問。「你們是朋友嗎?杜非真是了不起,我們全家都喜歡看他的電影。」
「是的。」倩予含糊的答。真要命,怎麼又是杜非?他好像無所不在似的。
「下次他再來,介紹我們認識,好不好?」鄰居太太好羨慕,好嚮往的。「或者請他和我們照張相,簽個名,任小姐,說定了啊!」
「好吧!我問問他。」倩予無可奈何的。碰到這樣的人,叫她怎麼說才好呢?
「只要你肯說,他一定答應的,」鄰居太太好高興。「任小姐,杜非——是你男朋友吧?」
「啊——不,」倩予再也忍不住皺眉了。「怎麼會呢?他是大明星,我們只是認得。」
「可是——」鄰居太太的眼睛變得有點狡黠。「昨夜他離開了又回來,獨自一個回來,好晚才走的,是不是?」
倩予開始憤怒,這——算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她站住了,臉也沉下來。
「不,不,不,你別誤會,」鄰居太太也自知太過分了。「對不起,我是指——你們是好朋友。」
倩予狠狠的盯她一眼,無可奈何的大步走出去——好在她已到了樓下。
在馬路上,她立刻看見站在那兒,若有所思,猶豫又徬徨的士廉。
「士廉?你怎麼在這兒?」倩予大為詫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上樓?」
鄰居太太也走出來,看士廉一眼,快步離開。
「來了不久,」士廉尷尬的不置可否,他看來很不自然,不敢正視倩予。「你要出去?」
「不,只是洗頭,不重要,」倩予立刻說,她是善解人意的。「我們找個地方吃早點,好不好?我也沒吃。」
「好。」士廉點點頭。
士廉的缺乏吸引力是因為他太好,功課好、人品好、性情好,他也太溫順善良,欠缺一點突出的、明顯的性格,是這樣的吧!
找了一家小小的但乾淨的油條燒餅店,意外的還有倩予愛吃的粢飯。
「啊!粢飯,」士廉指了一指。「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每夭早晨拿一個在手,邊吃邊上學。」
「是啊!好久沒吃了,」倩予笑起來,無論如何,在事——依然溫馨。「你在美國更加吃不到了。」
「我不怎麼愛吃,」士廉老實的說:「糯米東西,我總覺得少吃些好。」
「我才不管,喜歡的東西吃了再說,」倩予說:「時時要提醒自己小心這,小心那,很辛苦。」
「或者——我太保守了。」士廉垂下頭。
倩予有些愕然,士廉的態度也和平日不同。
「我說得不對,是嗎?」她歉然的。
「不,我討厭自己的個性,」他根根的。「我是個標準的沒出息書獃子。」
「怎麼這樣講?士廉,兒時的一些玩伴裡你是最有成就,最出人頭地的,」她立刻說:「不是人人可以得博士學位,更不是人人能當教授,不是嗎?」
「這——都不是我嚮往的、想要的,」他瞼上有奇異的紅。「唸書——也只是順理成章,無可奈何。」
倩予心中震驚,卻不敢講話,她怕萬一說錯了,令大家都難堪。
他說唸書是無可奈何,順理成章,那是指——指他某一方面有缺憾,是嗎?感——情?四年前的事兜上心頭,他竟為她要放棄出國,他——唉!他,但世上盡多不如意的事,哪兒去找十全十美呢?
豆漿、油條送上來,暫時解開他們間的尷尬。
「倩予,今天我來——想告訴你,下星期我就回美國了。」他忽然說。
「那麼快?!不是說要過了九月之後嗎?」她意外的,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台北——反正也沒有事,先回去預備一下開學時要用的教材。」他盯著豆漿。
「心穎呢?也一起走?」她問。
「我還沒問過她,這不重要,」他搖頭。「她這麼大了,可以遲一點自己走。」
「昨天你並沒有這麼決定。」她說。
「昨天回去才決定的。」他慢慢說:「我的生活緊張慣了,台北的悠閒我很難接受。」
「伯母他們同意嗎?」她關心的。「這是你四年來第一次回國。」
「他們不會有意見的。」士廉搖頭。
倩予想一想,不知道為什麼益發不安了。
「士廉,是不是因為我——」她囁嚅的問。
「不因為任何人,」他揚一揚頭。「反正都要走,遲和早沒有什麼分別,你知道,每天在家中看報紙,走來走去的無所事事,除了不慣之外,我覺得是種浪費,時間上的浪費。」
「好吧!明後天我請你吃飯餞行,也安排你坐我那班飛機走,好不好?」她笑。
「吃飯——不必了,昨天還讓你忙一整天,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他說。
「那算什麼呢?」她笑。「我去訂位子,什麼地方會再通知你和心穎,伯母他們也一起請。」
「杜非呢?」他問。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
「隨便,主要是請你,其他人沒那麼重要,都是陪客。」她回答得很好。
「讓他也來吧!大家——朋友一場。」他說。
她呆怔一下,發覺他語氣很怪,什麼叫「大家朋友一場」?似乎很同情杜非似的。
「好,我請他。」她說。
「不要勉強。」他立刻又說。什麼事令他拿不定主意的徬徨呢?
「怎麼會勉強呢?昨夜杜非送你們回家後,又跑來我家聊了一陣才離開。」她坦然說。
「哦——」他好意外。
「我和他的事全講清楚了,所以面對他,我不會尷尬,除了百合的事目前不能讓他知道之外,其他——根本沒有什麼事。」她說。
「他也知道你下個月結婚?」他問。
哦!這才是士廉今天來的目的,是吧?他也為這件事而提早回美國?
「是,我告訴了他。」倩予點點頭。
「他——怎麼說?」士廉望著她。
「他當然祝福我,」倩予輕輕笑起來。「他是杜非,我們不要忘了。」
士廉思索一下,抬起頭,很誠懇的說:「倩予,你真決定結婚了?」
「當然。我說過,要結婚,我會選大澤。」她點頭。
「沒有別的原因?」士廉不放鬆。「譬如——逃避,譬如一了百了?」
「不,絕對不是。」倩予肯定的說。心中卻佩服士廉的看法。「我相信大澤會給我幸福。」
「那——我就沒話好說了,」他輕輕拍她的手。「我祝福你,倩予。」
「謝謝。」她笑,好嫵媚的。
「只要你不要拿結婚做擋箭牌,不是拿結婚做賭注,我就放心了,」他長長透一口氣。「大澤很好,可是——他得到你,我還是無法不妒忌他。」
「士廉——」她不安的。
「祝你幸福。」他站起來,付了錢就離開。
他——不是真妒忌吧?
☆ ☆ ☆
杜非一進片場,大家就覺得不安,他臉色很壞,板著臉孔像一觸即發的地雷,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衝進屬於他的化妝間。
小周遠遠的跟在後面,大家都不敢吭一聲,於是大夥兒都提高警覺,今天小心別惹杜非,否則總有好瞧的。
「小周,你老闆怎麼了?吃了火藥似的。」副導演悄聲問。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小周立刻搖頭擺手。「昨天他休息,我也回家看看,今天一早去接他回片場,他就是這樣子。」
「昨兒吃了癟?」副導演問。
「誰知道。」小周不置可否。「杜非就是這脾氣,過一陣子大概就沒事了。」
「今天大家小心點兒。」副導演笑著走開。
小周把杜非的帆布椅打開,又為他泡好荼,汽車廂裡的小冰箱也拿出來,冰啤酒是不能少的。看看佈置妥當之後,他才進化妝間。
杜非正面無表情的在化妝。
「你到哪裡去了?現在才進來?」杜非沒好氣的。
「我在外面給你預備一切哪。」小周微笑著。「我還吩咐他們動作快點,你還有一組戲。」
「推了另一組戲,說我沒心情拍。」杜非粗聲粗氣的。
「老大——」小周好為難。「這組戲等著書結束好拆佈景了,我們已經推了三次——」
「我說推了,今天不拍。」杜非怪吼一聲。
「是,是,」小周嚇一大跳,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火氣大得驚人。「我推,我推,立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