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穎想一想,神色變得嚴肅了。
「倩予,有一句話我想問你,」她小別說:「你愛大澤嗎?若愛他,為什麼煩?為什麼矛盾?」
倩予呆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為杜非矛盾,為杜非煩,那表示——你對他仍有情,」心穎又說。臉上的光輝十分動人。「我覺得——你有再考慮一下的必要。」
「我——會考慮,」倩予深深吸一口氣。「不過——也許我經歷過,也許我已經二十四歲,我覺得——選一個愛我的人會比較幸福。」
「如果是一個愛你而你又愛他的,豈不是更幸福?」心穎想也不想的說。
「有這麼一個人嗎?」倩予感歎的。
「杜非——你可以再考驗他一次。」心穎說。
「我——對他已經筋疲力竭,再也沒有一絲力量,」倩予說:「我對他是筋疲力竭。」
心穎想一想,笑起來。
「那麼,你不必出力,讓他再來苦追一次。」她說。
倩予望著她,忽然也笑起來。
「心穎,我發覺你當著杜非和他針鋒相對,寸土必爭,但是——你總是幫他的。」她說。
「我幫他?!」心穎呆怔一下,臉孔脹紅了。「我怎麼會幫他?我只不過——只不過——」
「不要否認了,我已經發覺好久了,」倩予笑。「杜非是怎麼拍上你馬屁的?」
「哪有這樣的事?他怎敢拍我馬屁?」心穎的臉越來越紅。「我——我——」
「算了,我們開始工作。」倩予不想讓心穎難堪。「你敢不敢洗螃蟹?」
「好,我洗,我洗我洗——」心穎一古腦兒把螃蟹倒入水槽,然後又歎口氣。「倩予,你覺不覺得杜非——也很可憐?」
「杜非很可憐?」倩予呆怔的。
「他為引起你注意,已經出盡八寶了,而且不惜傷人——珠兒,你不覺得他可憐?」
倩予呆呆的站在爐邊,腦中只有這句話「杜非可憐」。
他——真的可憐嗎?杜非。
☆ ☆ ☆
剛送走了士廉、杜非、心穎他們,倩予坐下來透口氣。這個大食會搞了一天,她和心穎連做兩餐,簡直是累壞了,雖然面前杯盤狼藉,廚房裡垃圾滿桶,她卻動也不想動,甚至連想洗個澡也沒力氣。
今天是忙亂了一整天,但老朋友相處到底是不同,她看得出大家都很愉快,也很能享受所有的時間,只是士廉很沉默,有杜非在的場合他一定沉默,她從來沒想到他會這麼執著,為一份他從來沒得到的感情,為一個從來沒愛過他,只當他是哥哥的女孩。
還有心穎,倩予一直覺得心穎對杜非的態度好特別,當著他的面完全不留餘地,背著他卻無條件,全心全意的幫他。這——不能說倩予敏感,只能說女孩子更能瞭解女孩子,心穎——可能是對杜非有好感?
她不能肯定,但至少有五成把握。心穎對杜非的笑容,對他的眼神都很特別,那是像戀愛中的女孩子,心穎——哎!倩予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這件事她也不擔心,心穎九月就去美國了,不是嗎?
剛鼓起一股力量站起來,門鈴響了起來,誰呢?媽媽不放心回來看看她?不,媽媽有門匙,是誰呢?百合花不會在夜晚送來吧?
走過去開門,如果是不速客,她要不客氣的關門,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她實在太累。
「嗨!又是我。」攤開雙手笑得有些尷尬的竟是杜非。
「忘了什麼東西在這兒嗎?」她強打起精神。
「送士廉他們回去了,」他說,凝定的視線不肯移開。「讓我進來再說,好嗎?」
倩予並沒有打算拒他於門外,無論如何,他是杜非,不是不速客。
「你不是趕回來幫我打掃、整理的吧?」她略帶諷刺。
「正有此意。」他搓搓手,難為情的為自己找台階下。「我們弄得這屋子一塌糊塗。」
倩予搖搖頭,怎麼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呢?
「明天一早我會整理,你找到你忘的東西就請回吧!我累壞了。」她站在那兒並沒有坐下,表示並不想留客。
「我知道你累,可是——一整天我們都沒機會講話,」杜非終於說:「我有話要說。」
「還說沒機會講話,」倩予搖頭笑。「今天幾乎都是你一個人在嘰嘰呱呱。」
「不是那些話,倩予——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能原諒我?」他脹紅了臉。
「我怪過你嗎?」她淡淡的笑。「杜非,不要開玩笑了,你回去吧!」
「你沒講真話,」杜非狠狠的摔頭。「你講真話我就走,我知道你對四年前的事耿耿於懷。」
「我說過,四年前的任倩予已經死了。」她搖搖頭。「我不必為一個死人所做的事而耿耿於懷。」
「你這麼冷酷?」他皺眉,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冷酷?」她輕輕的冷笑。「如果不是這樣我還能怎麼做?哭瞎眼睛?呼天搶地?求爹爹告奶奶?一輩子倒地不起?我有權對自己仁慈一點,是不是?」
「不,我不是這意思——」杜非連忙分辯。
「你是這意思。」她提高了聲音,也有些激動。「你再見到我,居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窮途末路,潦倒不堪,而且似乎活得滿好。於是你就心裡不舒服了,不是嗎?一個未婚媽媽,男朋友又不肯娶她,她憑什麼會有好結果?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明白。」
「不,不,倩予,請你不要這麼說,」杜非慌亂了,神色變了。「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當年年紀太輕,不能分析厲害,也沒想到後果嚴重,而且——也實在無能為力。這四年中每想起這件事就後悔、難受,我找過你,可是找不到,我——我——倩予,請相信我,我只是想彌補以前的過錯,一切——一切從頭來過。」
「為什麼要彌補?我又有什麼損失?」倩予更激動了。「若沒有四年前的教訓,沒有今大的任倩予,我可能生活在泥漿裡,帶著兩、三個髒孩子,過無望的日子。我今天有什麼不好?要你來彌補?」
「倩予——」杜非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著。「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誠心認錯、道歉,請給我一次機會。」
對杜非來說,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低聲下氣了,他不再是以前的杜非,他已被萬千人捧得天那麼高,被萬千人寵壞了,若非是倩予,殺了他,他也不肯說那些話。
「我給你機會,那麼,誰該給我機會呢?」她不留餘地的,是四年來積在心中的所有矛盾情緒令她如此吧?「我再說一次,我早已忘了四年前的一切,你別再打擾我。」
「倩予,我們——並不因爭吵而反目,我——我們的感情仍在,應該從頭來過,」杜非困難但真誠的說:「你可以再考驗我,這一次我會做得對、做得好,我保證。」
「感情?」倩予笑起來。「什麼才是感情呢?老實說,我根本不相信這兩個字。」
「我知道你是在懲罰我,你有理由,」杜非還是不洩氣。「但是——有一個問題,倩予——請不要怪我這麼問,有一件事——四年前——那個孩子呢?」
倩予像受驚的貓般跳起來,全身的毛都豎立起來。
「孩子?什麼孩子?你還敢問這件事?你不是寄來一萬塊錢叫我拿掉她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聲音也因激動而失態,她的身體也用激動而顫抖。「你我都推卸不了責任,我們——謀殺了一個小生命。」
杜非的臉刷一下變得青白,神情也變了。
「你——你真打掉了他?」他啞著聲音說。
「不是你叫我這麼做的嗎?還有什麼真和假的?」她冷笑。「你認為我該生下她來,含辛茹苦的養大她,到有一天,名成利就的父親就出現了,接她回去!什麼時代了?杜非,你不是在作夢吧!」
「不。」杜非摔一摔頭,努力振作一下。「我——實在很抱歉,四年前的苦難諛你一個人承擔了,倩予,我是誠心補償——」
「補償?」倩予為這兩個字而受傷。「我為什麼要你補償?這不是天大笑話,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補償是可憐我這在飛機上給人送餐倒水的任倩予?」
「不——」杜非輕歎一聲。倩予的成見太深了,她平日總用淡淡的微笑掩飾了一切。杜非怕沒機會挽回一切了。「是我說錯了話,用錯了宇,我沒資格說補償,我——很抱歉。」
倩予大口、大口的吸氣,好半天,才勉強使自己平靜下來,她是矛盾的,又為杜非猶豫,卻又不願他提往事,看見他被自己逼得這麼慘,心裡也難受。
她是矛盾的。
「也——不需要道歉,」她漸漸的恢復平日的神情。「你只要記住,我們——只是普通朋友,這就行了。」
「普通朋友。」杜非無可奈何的笑一笑。「倩予,我是自食其果,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