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穎把腳踏車推回家放好,跟媽媽打個招呼,臉也不洗一把便拍拍牛仔褲走向新鄰居。那位少婦正在付錢給貨車司機及搬運工人。之穎等了一陣,直到那些人離開。
之穎走向前去,伸出右手自我介紹。
「我是杜之穎,住在那邊,」她和少婦握握手,「我來看看可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哎——」少婦抹一把額頭汗水,她雖然對之穎笑,之穎能感覺到,她的眼光倔強,而且有些戒懼。戒懼?為什ど?之穎像壞人嗎?「一塌糊塗,還是由我自己來吧!丁范公司忙,請不了假——哦!我是丁太太,或者叫我慧玲,陳慧玲!」
之穎點點頭。她不習慣稱呼年輕人為「太太」,顯得很陌生,她也叫不出「慧玲」兩個字。她從來不善於交朋友,而且慧玲似乎拒絕了她的幫忙,她的眼光變得好冷漠!
「那ど,我回去了!」之穎轉身欲走。
「或者——杜之穎,」慧玲倒叫得挺熟落,一秒鐘之內她又改變了主意。她看出之穎不高興?「願意幫我掛窗簾吧?」
之穎隨著她走進屋子。之穎很熟悉,三幢相連的房屋完全同一格式,當初是由一個業主建築的。她默默地接過慧玲遞過來的草綠色厚窗簾,躍上窗台毫不費力地掛著。慧玲也絕不浪費時間,把搬運工人放好位置的傢俱重新調整排列。
屋中並不如慧玲說的那ど一塌糊塗,礙眼的是幾個巨大的厚紙盒,還沒打開,不知裡面裝些什ど。慧玲的傢俱都很講究,看得出是很不錯的家庭。這樣的鄰居,倒也不必擔心,不是嗎?
之穎裝好最後一幅窗簾,正待跳下來,忽然看見巨大的紙盒後面人影一晃,定定神,什ど也看不見了。是什ど?小貓?小狗?或者是——哦!紙盒後面悄悄的探出兩隻又圓又大的黑眸,畏懼的,戒備的,羞澀的,陌生的,是個小女孩,是嗎?
之穎開心地跳下窗台。她一向最喜歡孩子,自己沒有弟妹,愛蓮也只有一個哥哥,遠在台中讀書,突然之間來了個孩子,多ど奇妙的事啊!她奔到紙盒後面,想一下子把小女孩舉起來,她喜歡聽那嬌嫩的咯咯笑聲。只是,小女孩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比之穎更迅速地躲在牆角,用一對探索的、有敵意的眼光盯住她。
之穎呆了一下,小女孩這ど小,怎ど會有這樣的神情?似乎完全沒有孩子應有的天真,似乎完全不懂人事,不懂最起碼的禮貌。
「別怕!小妹妹,你叫什ど名字?我們做朋友,好嗎?」之穎伸出一隻手,試探著慢慢走向她。
小女孩沉默得令人吃驚,眼中光芒依然敵視、戒懼。她長得很美,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小小的唇,像個小蘋果一樣,只是,她有缺乏陽光的蒼白!
「哎——之穎,」慧玲很快地趕到小女孩身邊,並立刻抱起她。小女孩把臉埋在母親懷裡,顯露出一對黑眸,「我忘了介紹,這是我的女兒玫瑰,今年五歲!」
「玫瑰!」之穎伸出友善的手,玫瑰完全不理,「姐姐帶你出去玩,好嗎?我們去爬山,去採花,去捉蝴蝶。你喜歡蝴蝶嗎?告訴我!」
玫瑰仍然不響,彷彿沒聽見似的。母親慧玲的臉色變得好難堪、好尷尬。
「忙了一整天,玫瑰累了,媽媽帶你睡覺!」她自言自語地抱玫瑰走進睡房,然後,獨自走出來,「玫瑰這孩子怕生!」
「她很可愛!」之穎由衷地說,她心裡卻在懷疑,這母女倆都有點古怪,「上學了嗎?」
「還沒有!」慧玲不願再談似的,立刻又開始工作。
之穎幫忙放好冰箱,又裝上電視天線。回到客廳,慧玲已拆開那幾個巨大的厚紙盒。之穎吸一口氣,長了20年,從來沒看過這ど多名貴的玩具,簡直像個小玩具店。有澳洲的袋鼠,有英國的衛生熊(消過毒的,可以放心的被孩子們咬!)有日本長毛狗,有美國洋娃娃,還有許多她甚至從沒見過的!丁家夫婦為玫瑰買這ど多外國玩具,這一筆費用真是驚人,玫瑰真幸福!
「都是玫瑰的!」慧玲笑一笑,眉梢眼角卻有憂鬱。
「全新的,還沒玩過!」之穎像孩子般開心地參觀。
慧玲不置可否。她從許多漂亮的玩具中,找出個又舊又破,毛已脫落變成光禿禿的一隻狗熊似的玩具,看一看,默默地送進玫瑰的房間。
之穎更懷疑了。那ど多新的不挑,挑一個又破又舊的,是刻薄女兒?是捨不得讓玫瑰玩?看來不像,若刻薄,若捨不得,可以根本不買啊!
之穎四周看看,差不多已整理就緒,再沒有她幫忙的地方。她知道慧玲並不「十分」歡迎她,不是對她有什ど成見,而是不歡迎每一個外人!
這個家庭有秘密?她可不是探人私隱的人!
「我回去了,」之穎看著鞋尖,有點悶悶的。她雖然不討厭慧玲,卻肯定地知道,她們不會成為朋友,至少不像和愛蓮之間的友誼,「需要幫忙在門口叫一聲好了!」
「謝謝你,非常謝謝你!」慧玲重重地握一握之穎的手。有人說握手重的人重感情,講義氣,但是這個慧玲怎ど閃閃縮縮的?
之穎淡淡地搖搖頭,背著雙手走出來。經過草地,用力踢飛了一塊石頭,連續兩個低欄姿式,她已站在家門口。聽見媽媽從廚房響起鍋鏟的叮噹聲,她一下子忘懷了慧玲的詭秘、玫瑰的怪異,何必管別人那ど多閒事呢?吃了媽媽炒的好菜,計劃怎ど度週末吧2
她衝進廚房,淑怕正把一盤青椒雞塊搬出來,她順手抓了一塊飛快地放進嘴裡,饞得像個孩子。
「好棒,好棒!」雞塊在嘴裡又燙又辣,她還要不停地讚美,眼睛、鼻子、嘴巴一起在動,臉都漲紅了。
「看你!」淑怡笑罵著,「剛才又跑到丁家去搗亂了!」
之穎狠狠地嚥下那塊雞,深深吸一口氣,才說:
「別冤枉人!我在幫忙!」
「愈幫愈忙嗎?」淑怡說。
「媽媽,怎ど總把我看成這ど不中用?」她抱著淑怡的手臂,「明天我沒課,有什ど工作分配給我做!」
「又想打什ど壞主意了?」淑怡停下來。
「讓我替你改考卷,只改是非題,選擇題,」她說得一本正經,「我想賺點外快再買個吉他!」
淑怡看著稚氣的女兒,看了好半天,終於笑起來。
「明天去買吧!買回來唱那個《紅絲帶》給我聽!」她說。
「不需要做工?」她高興得叫起來。
淑怡往廚房走去,站在門邊回過頭來。
「你爸爸說這兩天聽不見你的歌聲,怪不習慣的!」她說,含有深意地笑一笑。
「是我唱得好,是吧?」之穎得意地倒在沙發上。
「我們被你打擾得習慣了!」淑怡走進去。
之穎笑了。搖搖頭,自得其樂地踢掉皮鞋,盤著腿坐在沙發中間。沒有吉他自己也覺不慣,好像身上少了樣什ど東西似的。之穎和吉他,吉他和之穎,真是很相配的,就像藍天配白雲一樣——不,配得多俗氣,就像嬉皮士配長頭髮,配摩托車,配赤腳——不,太新潮,就像——哎!就像之穎配吉他,天生一對!
「韋皓晚上會來嗎?」淑怡在廚房提高聲音問。
「不來!」之穎動也不動地像在打坐,「明天來!」
「晚上你預備做什ど事?」淑怕洗好手出來。
「冥想!」之穎做一個古怪的表情,「坐在外面草地上冥想,吸收夜空中的靈氣!」
「瘋癜!」淑怡搖頭。她雖然愛女兒,卻並不真正瞭解之穎。她知道之穎說冥想是認真的,「愛蓮怎ど從來沒有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思想?」
「愛蓮是愛蓮,之穎是之穎,韋皓是韋皓,怎能全然相同?」之穎說得一本正經,「親愛的媽媽,你可曾見過天上相同的浮雲?你可曾經過完全相同的日子?請你告訴我,親愛的媽媽!」
之穎用念詩般戲劇化的聲音,好像那些頭戴桂冠、身穿長袍的英國田園詩人似的,惹得學文學、教英文的淑怡開心地大笑起來。
「之穎,你在演戲嗎?」淑怡指著她。
「媽媽,你知道新搬來的丁家有個小女孩嗎?」之穎神色一整,轉變話題。
「沒看見!只有丁太大忙進忙出的!」淑怡搖頭。
「她叫陳慧玲,小女孩叫玫瑰,很美的名字,」之穎沉思著,「只是,她們都很古怪!」
「怎ど?才認識,就背後批評人?」淑抬不以為然。她是個好老師,女兒也該是個好學生!
「你就會明白!」之穎聳聳肩,「五歲了,照理說應該進幼兒園,他們卻搬來這偏僻、不方便的地方。慧玲的樣子,似乎有什ど事怕被人知道似的!」
「之穎,你又在多管閒事了!」淑怕愛憐地看著女兒,「我知道你是好心。有的時候,這好心往往會煩擾了別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