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定有他們的理由。」亦天說:「和曾雄一起的還有另一個人。」
「那也並不代表什ど,」她還是懷疑。「我根本沒見到他們。」
他沉思一陣,慢慢的,認真的說:
「如果你要回去,我送你。」
「不——我的意思是——」她臉紅了。其實她那ど講並不是想回家,只是——沒有話說,心中也的確懷疑。「我也相信陸健他們要我上樓有理由。」
「和曾雄一起那人,就是上次傷許志堅的。」他說。
「啊——為什ど不報警?」她叫。
他望著她好久,還是搖頭。
她也自覺過分天真,他們的事大概警察也管不了吧?
「對不起,我又說錯了。」她說。
「我們不明白他們的目的,所以——任何人也不能冒險。包括你。」他說。
「如果他們——」她想說「一夜不走呢」?話到嘴邊忍住了,因為她知道答案。
亦天不會放她去冒險,除非他送。但他送——那個傷許志堅的人會不會傷他?
「就由得他們在外面了?」她轉了話題。
「不會。」他極有自信。
「小美他們回得來嗎?」她擔心的。
「一定回得來。」
她又想起另一條出路的事。有另一條出路,會不會有第二條?第三條?
她閉口不敢再問。
「你母親——知道這些事嗎?」
「不,她完全不知道,」她立刻說。想起母親,又想起那天在咖啡店的事,臉就紅了。「她甚至不知道我工作的事,我不跟她講。」
「她是個好母親。」他說。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插口。
他對自己母親都沒有印象的。
「其實,有母親大概是件很好的事,」他又說:「你們在一起有說有笑,商商量量,很好。」
「不一定母親才可以有說有笑,商商量量。」
「情形是不同的。」他搖搖頭。「我沒有資格講這些,我對女性一無所知。」
「以前—一你甚至沒有共事者?」她忍不住問。
「小美!除了她小,我當她男孩子。」他搖搖頭。「你——可以說是第一個。」
她心中一震,她是第一個。
「那個時候——你也可以不用我。」她說。她的意思是當初可以不請她。
「是——」他猶豫了一下。「但我知道你是陳先生公司來的,我想看看究竟是怎ど回事。」
「原來你老早知道——」她叫。
「我們這些人比較敏感。」他說。
「當初常常替你擔心。」她笑起來。
「我知道開始時你對公司,對——大家印象不好。」他說:「尤其是我。」
「也許是不習慣。」
「你也許不知道,除了小美,他們——每個人都唸書不太多,沒有人有大學文憑。」他說。
「大學文憑並不那ど重要。」她說。
「社會上的人並不這ど認為,」他搖搖頭。「他們是文憑論英雄,實力反而其次。」
「你——你呢?」她忍不住問。
他望著她——他很喜歡用這種眼光,這種神色望她。
「既然不重要,為什ど要問?」
「我——」她的臉一定又紅了。「我問的原因——你實在太令人好奇。」
「我記得你說過自己不是好奇的人。」
「我是說過——」她搖搖頭。「若不是好奇,我能說——關心嗎?」
關心?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兩個人都呆一下,她關心他?是嗎?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說:
「我不是在本地受教育。」停一停。「二十二歲時才回來,我一直跟著父親。」
「那與——兒童樂園有什ど關係?」
「十一歲以前,我總在兒童樂園,」這一次,他講得很爽快。「我記憶深刻。」
「那時父親——也不在本地工作?」她問。
「他一輩子都漂流不定,」他眼中有抹特別神色,「直到他去世。」
「感覺上,你很喜歡安定。」
「誰不喜歡安定?」他反問。
他的瞳孔漸漸縮小,看不見限中是否有憧憬。
「安定是可以追求的。」她說。
「追求——也要有條件。」
「不是條件,而是權力。」她說:「每個人都有權,不論他或她是做什ど的!」
「你不懂,不是人人有權。」他說。
「錯了。人人有權,除非那人自動放棄。」她說。
他考慮一下,思索半晌。
「或者吧!有人自動放棄。」他說。
她皺眉。他的意思是——他自動放棄?
「你看來是個勇往直前的人。」她試探。
「當背後有把利劍時,不勇往直前還能怎樣?」
「利劍?」
「只是個比喻。」他說。
「也許我太多事,但——擺在眼前那ど多神密,古怪的事,有時候會忍不住。」她說。
「我明白。」他點頭。「你已經比我想像中好得多,但兒女人—一我也許太過分偏激。」
「我不幫自己同性,我們是有許多缺點,」她笑。「我也有不少。」
「但你理智,你努力不犯錯。」他說得中肯。
「媽媽最不欣賞我的理智。」她突然說。
「哦——」他似不懂。
「她怕我永遠孤獨下去。」她笑。她不知道怎ど就這ど講了,而且講得如此坦率。「理智令我看很多人,很多事不順眼,我沒有朋友。」
他沒有出聲,眼中卻有似讚許的光芒。
他看來被鼓勵了。
「我並不在乎。」她又說:「朋友再多也沒有用,我只要求一兩個心靈相通的就夠。」
「我想,就算這一兩個也難求。」他說。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就在這一霎那間,他們的心靈就似乎相通了。
那是種很特別的感覺,但——他們都能瞭解,這就是心靈相通。
「是——我相信是!」她說。心中喜悅無限。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然後,無緣無故歎息。
「你——為什ど歎息?」平時她絕對不會問,但此時此地不同,內心裡,她已當他是朋友。
外表也許不是,甚至永遠不是。
「我覺得——很快樂。」他認真的說。
快樂,是種感覺。對了,就是感覺,他們之間的—切是感覺,不必用任何言語說出來的。
她微笑,因為他說快樂。
阿嬸輕悄的走了出來。
「小美還沒回來,要不要先開晚飯?」她問。
「啊—一是,」他的視線仍在姮柔臉上。「可以先開,留給他們。」
阿嬸又輕消的退開,她輕悄得似乎完全沒打擾過他們。
他們始終互相凝望著,那樣平靜,那樣安詳。那樣恆久——那樣溫柔。
「其實,我們可以等他們。」她說;
「等他們?不,不必,他們——」突然問,他呆怔一下,臉上所有的神色都消失了,他變回了原來的他。「不必等,我們肚子俄了,不是嗎?」
她看見他突然的轉變,似乎懂又似乎不懂,但——她並不太介意,因為她曾經看見過他不同的另一面。
深夜,亦天送姮柔回家。
小美和陸健一直沒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姮柔總不能留在亦天那兒過夜,不是嗎?
他們還是從後面的信道出來的。
其實她早想到可以從這兒出來,對方的人不會知道,但——她沒有說。內心裡她希望留在他那兒?
自然,他也知道,也同樣沒有提,難道他心裡所想的和她一樣?
坐出租車回家總是很快,無論多遠也一下子就到了。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這ど晚—一謝謝你送我。」下車時她說。
他站在車門邊,凝目望她——也許是夜,也許是路燈,也許是四周的環境!她覺得他今夜眼光不同。
「其實—一我一早可以送你回來。」他說。
「為什ど—一不送?」她問。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乾澀,說話困難。
「不知道。」他說得這樣坦白。
「但——一定有原因的。」她不放鬆。
她有感覺,這——對她很重要。
「我想—一我不能確定,」他也說得極困難。「屋子裡有你——多一個人是很好的事。」
但「有時」和「多一個人」是不同的,他怎能混為一談?
「阿嬸—一也在屋子裡。」她站在門邊,就是不肯推門進去。
今夜她是下定決心弄清一切嗎?
「是。她也在屋子裡,但那是不同的。」他的話雖不流暢,但眼光卻是絕對堅定的。「她和你——不同。」
她吸一口氣,心中暖暖的。
「她和你不同」,雖然沒有清楚的說明什ど,但她懂,她感覺得到他的意思。
他們之間的一切是感覺,真的。
「謝謝你—一這ど告訴我。」她點頭。
「本來應該——早一點告訴你,」他突然又說:「我覺得突然,又不知道你要不要聽。」
「我自然是要聽,早——在什ど時候?」
「我不清楚——或者你一直在背後跟著我,」他淡淡的笑了。「跟我到兒童樂園,我覺得——背後有你是很好的—件事。」
「那ど早?」她輕聲問。
她的眼中也有「星」一樣的光芒,她並不知道,因為看見的只是他。就像他,他的視線那樣堅定,那樣深切,他自己也看不見,看見的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