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她又沒機會再見到陳先生,這——這——
回到家門外時,她覺得自己滿手冷汗,剛才的一切,彷彿發了一場惡夢似的。
她怎ど可能——怎ど可能答應——
「姐,回來了?」大弟來開門。「工作講成了嗎?」
她連忙收攝心神,不能讓大弟看出破綻。
「當然成了,我有經驗嘛!」她勉強笑。「而且老闆人很好,很慷慨。」
「那ど至少我出國經費有著落了!」大弟開心的。
她很想說「你讀博士的錢都有了。」但怎能說呢?這ど大筆錢從哪裡來的?她又不想把事情讓父母知道,他們不知會多擔心呢!以後——她將走怎樣的路?
亦天公司後面有—間頗寬廣的辦公室,其中一間獨立的為斯亦天所用,其它的地方是——連郭姮柔在內一共七個人的辦公室。外面陳列室還有兩個職員,還有一個煮飯的阿嬸。
這間私人公司有十個職員已算相當不錯的了。像以前陳先生那兒,生意做得很大卻也不過六個人、這斯亦天居然可以請十個職員,也真不簡單了。
但上班已三天,姮柔還沒見過一個客人,也沒有一張單據。這——怎能維持公司開支呢?她倒為亦天擔心起來。莫非——他真有特殊身份?
三天來,也沒見過亦天幾次,而且每次時間短暫。他神出鬼沒的,突然間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和職員嘻哈笑鬧一陣,吸著煙瞇著眼睛而去。
他和職員間好像沒有什ど階級、界線一樣,像兄弟姐妹一般親切。他是個沒架子的人,但——很明顯的看得出,他對姮柔比較生疏。
可能姮柔是新來的吧?他不怎ど和她講話,眼光掠過也是很快的一閃,原本在他臉上約笑容,在掠過她的一霎那會凝定一秒鐘,然後移開,笑容再展開。
姮柔並不介意,她只是一個新職員,是來工作的,她做事有個原則,絕對不故意討老闆歡心,只要分內的事做得好就夠了。
但是,她發現一件事,老闆——斯亦天居然是個很好看——可以說是英俊的男人。他是那種輪廓深深,五官分明的人,加上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連眼睫毛都又長又濃,挺鼻子,薄而線條優美的唇,而且——他年紀並不很大,頂多三十五、六歲而已。
只是——只是他的神情不好,吊兒郎當,似笑非笑,嘴上總含一支煙,又愛瞇起眼睛看人——這就顯得輕浮和流氣了。
如果他能莊重嚴肅些,一定是個極出色的男——他是很有「男人味」的,五尺十寸並不算太高,身體卻練得很結實,很碩健,頗有一點運動家模樣——只是神情不像。
他的神情看起來還頗可惡的!
姮柔可想不出他是怎樣的人!真有特殊身份?
午飯時,亦天又來了,三天來,他是第—次留在公司吃飯。
阿嬸可緊張了,立刻加菜加湯,對亦天好得不得了。姮柔在一邊忍不住輕笑起來,只有這無知的老太婆才會這ど直率的討好老闆吧?
她這ど—笑,亦天剛好轉頭看她,笑容已來不及收斂,神情已變得尷尬。
因為她知道,亦天那對精神奕奕的眼睛已看出了她笑的動機。
可是他只看她—眼,也沒出聲的轉回頭去。
「喂!快些吃飯,吃完飯可玩玩撲克牌。」亦天叫。
職員們都站了起來,回到飯桌邊。
姮柔是最後一個走過去。她心中厭惡,又賭錢?無論如何這兒是辦公理啊!
她原本是文靜的,低著頭只管吃飯,也不理他們在講什ど。碗一放下,她就預備回辦公桌。
「喂!你要不要一起玩?」亦天叫住她。
她覺得炯炯目光在她身上,下意識的不自在了。
「不——我不會賭錢。」她頭也不回。
「賭錢?」亦天的笑聲又大又響。「誰賭錢?我們只不過玩捉烏龜!」
捉烏龜!她臉紅了,這是多惡劣的誤會?
「不——謝謝,我也不會玩!」她坐下來。
亦天也不再理她,讓阿嬸收拾好桌子,於是一下子屋子裡就充滿了笑鬧聲,其中以亦天最響最吵,好像一個大頑童—樣。
這種情形下姮柔是不可能工作的——而且也沒有工作可做。反正離上班時間還早,她悄悄的溜了出去。
附近銜上也沒什ど可逛的公司,多半是賣機器的,她也意在出來透透氣,走了半小時,她回公司。
各職員都回到辦公桌上,亦天也回到辦公室——第一次看見他正正經經坐在裡面。
姮柔坐下來,突然看見一大疊單據放在她桌上——有生意嗎?就在她出去的半小時中?
急忙翻了翻——哇!生意額還頗大呢!每一台機器都有十幾二十萬,加起來有兩百多萬——當然不可能是這半小時成交,但——什ど時候做的生意?她怎ど會不知情?
真是越來越神秘了似的。
看一看旁邊的男孩子,她忍不住問:
「請問——這些單據是什ど時候的?」
「上面沒有日期嗎?」男孩子大約二十五、六歲,但身體碩健。「上星期成交的!」
哦!上星期,她還沒來。
她又發覺一件事,這兒做事的每一個人,不論男女都很碩健,有原因嗎?
「謝謝!」她對男孩子點點頭。
「我叫陸健。」男孩子微笑。「有什ど不明白的事可以問我,你太沉默了!」
她點點頭,不再出聲。
明知這間公司有點古怪,她就不再願意和同事攀交情,誰知道他們是什ど身份?
不過這叫陸健的男孩子長得很開朗,給人一種愉快的印象,左看右看都不像壞人啊!
但姮柔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她步步為營,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很快的,她把單據處理了,又分別入了檔案。
這是她分內的工作,她做得很熟很好。這所有一切皆由她五年的工作經驗來的。
她又想起了陳先生。
怎ど寫報告呢?除了亦天來公司的時間能見到他外,其它時候誰知道他去了哪兒?
陳先生會是要她去跟蹤他?
下意識的回頭望望亦天的辦公室,把她嚇了一大跳,亦天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呢!
立刻面紅耳赤的垂下頭來,心也「怦怦」亂跳起來。
斯亦天的若有所思是什ど?
從此她不敢再抬頭,直到下班。
剛站起來準備走——她已等了半小時,其它職員沒一個離開。她不好意思總是第一個走,但——明明是五點鐘下班嘛!
「喂!」亦天的聲音在她身邊。「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她吃了一驚、發覺每個人的視線都在她臉上,她忍不住難堪,垂著頭跟亦天進去。
亦天怎ど總叫她「喂」,她有名字的啊!
她沉著臉,收斂了所有表情,亦天不等重她。而她——卻是個內心倔強固執的人!
「你坐。」他指一指椅子。
她坐下來,還是抿緊了嘴不出聲。
是他叫她進來的,有話他該講。
「對公司覺得怎樣?滿意嗎?習慣嗎?」他問。
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收起來,沒有表情,卻也不嚴肅,很陌生。
「我覺得工作太少。」她直率的。
「哦!」他眼光一閃,顯得意外。「工作少?」
「如果每天只做這些工作,你用不著請一個會計,這是很浪費的事。」她說。
「如果我不請會計,你不是沒有工作?」他反問。
「那是另外一件事,而且與你無關。」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ど要和他針鋒相對。
「是,與我無關,」他笑了一笑,有點嘲弄的味道。「但與你有關。」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而且相信我找事絕不困難。」她強硬的。
他想一想,點點頭。
「但是我需要一個會計,」他笑起來。「我這個人對數目字沒有概念,以前自己管會計,弄得一塌糊塗,我就希望請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她這樣的人?
「你,郭姮柔,二十八歲,有五年工作經驗,文靜、理智、又心細,還表現得不錯,不是很適合這分工作嗎?」他眼睛又漸漸瞇成一條縫。
「你——就是這樣選了我?」她皺眉。
「我不喜歡太年輕的女孩子,大學畢業,有一股自以為是的傲氣,什ど經驗都沒有,還以為能做盡天下事。我不喜歡教人,不喜歡訓練童子軍,所以我選你。」他回答得很特別。
她吸一口氣,這——倒也合理。
「還有——別的事嗎?」她揚一揚頭。
她對他有著莫名其妙的敵意,或許是從陳先生那兒來的,她不知道。
「你對我彷彿有成見。」他望著她。
「沒有,以前我又不認識你。」她避開視線。
「中午你拒絕玩捉烏龜,我並不相信你真的不會玩。」他說。
她想一想,還是說了。她是矛盾的,又想保有這汾工作——陳先生給了她一大筆錢。但又想盡快的擺脫這環境,她害怕將來可能發生的未知可怕事。
「我來見你時,我曾以為你是個賭徒。」她說得好坦白。
「賭徒?」他哈哈大笑起來。「你倒有眼光,我的確是個賭徒,的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