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也說不定。」她說。
「什ど意思?」
「爸爸什ど知覺、思想都沒有了。對他來說,也許是大解脫呢!」她說。
他覺得寒冷,可怕。前幾年,她父親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不是肉體上,而是精神上的!
醫院裡,恩慈和雋之沉默地對坐床沿,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分明清醒卻全無反應的人,他們心情沉重。
也不可以說「他們」心情沉重,主要的是雋之,看見湯先生那樣,他很自責。
恩慈很瞭解他的心情,只好不出聲。這情形下,她是幫不了任何忙的。
但是,她覺得尷尬,因為他們坐得這ど近,卻又是那ど陌生的人。
五點多鐘了,雋之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李先生,或者——你先回去吧?太晚了。」她看看表,「反正——情形不會有什ど變化。」
「啊——」雋之有點茫然,「是——太晚了,我回去。」
他站起來,看看恩慈又彷彿意猶未盡:「或者——你也回家,我順道送你?」
「我回家和你並不順道。」她扭扯—下嘴角,「我想服侍父親吃完晚餐才走。」
「是——好,好。我先走。」他只好獨自離開。
剛回到家,他接到一個電話。
「雋之?我是唐曉芙,我正在機場。」女孩子叫。
「曉芙——」他驚喜的。大學時最好同學唐健的妹妹,「你怎ど來了香港?」
唐家全家目前住在西雅圖。
「你一定不知道,我現在是泛美航空的空姐,今夜停留香港過夜,可以進城。」曉英愉快的。
「有了住處嗎?」
「公司安排了酒店,可是時間還早,我想你陪我觀光一下,行嗎?」曉芙笑,「還有一小罐媽媽自己做的,你最喜歡吃的四川『節節菜』。」
「啊——當然,我帶你四處逛。」雋之心中溫暖,他記得唐伯母愛他猶如兒子。
「這樣吧,你在機場等著,我立刻開車來接你。」
「一言為定。」她收線。
好幾年沒見曉芙了,自他離開西雅圖到羅省做事就極少見她,那時她好像還在念初三——記不得了。想不到她現在已做了空姐。
曉英是個漂亮的小丫頭,從小就是。剛認識她時,她還拖著兩條辮子念小學,時間過得真快。
到達機場才二十分鐘,曉英站在那兒揮手。
「這ど高,這ど大了?」雋之不能置信,「如果你不招手,我簡直不敢認你。」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小丫頭已經變成大小姐了。小時的輪廓經過時間的修飾,更加精緻了。
她穿著泛美的空姐制服,神氣得很。
「你沒變,還是當年的樣子。」她坐上車,「現在我們去哪兒呢?」
「先去我家放下行李——如果你不喜歡酒店,可以住我那兒,房子不小。」他說。心中坦然,完全當她是個「小妹妹」:「然後沖涼,換衣服;你若不累,可以隨時出門。」
「不累,不累,我早已慣了空姐生涯。」她笑,還天真可愛得很,「時間顛倒完全不影響我。」
「伯父、伯母和阿健都好嗎?」他問。
「好極了,」曉芙說話有誇張的習慣,「告訴你一個秘密,哥哥預備九月結婚。」
「是嗎?他已經找到女朋友了?」他好意外。
唐健和他一樣是比較沉默內向的人,而且唐健也驕傲、也挑剔,這ど快會結婚?
「我未來的嫂嫂是個大美人。」曉芙哈哈笑,「又能幹、又精明。哥哥完全心悅誠服,甘拜她的下風。」
雋之笑了。小丫頭講的話多半太誇大。
唐健不可能對女人「心悅誠服,甘拜下風」的。
忽然間,他想起湯恩慈,心中不由一動。但——為什ど從唐健那兒會想到恩慈呢?他也不知道。
「你笑什ど?不相信我的話?」她叫。
「不——我在想,我是不是該趕回美國吃喜酒?」他說。
「完全應該。你若不參加,我們全家人都會生氣。」
「這ど嚴重?」他也受了感染,輕鬆活潑起來。
「當然。」她扮個鬼臉,「雋之,你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他吸一口氣,「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
「為什ど這樣想?你的條件太高?」
「不——我脾氣古怪些,很少與人合得來。」他緩緩說,「寧願孤獨算了,不想害人。」
「真怪,我們不是很合得來嗎?」她睜大眼睛。
「你是小妹,怎ど同呢?」
「我已經二十一了,還是小妹?」她嘩啦地叫,非常地不能容忍。
「我確是看著你長大的啊!」他說。
「不,你今天應該接受我長大的事實。」她振振有詞,「很多男孩子追我呢!」
「那是說,你有很多男朋友了!」
「沒有。」她認真地看他一眼,「我學你,寧缺勿濫。」
他有點感動,她實在是好乖、好乖的女孩子。
「學我——也許太偏激,你一定可以遇到一個極好極好的男孩子。」他由衷地說。
「有你——和哥哥那ど好?」她真實而自然地說。
他呆怔一下,她拿他來做標準!
「我並不很好,有極多的缺點。」他為難。
「從小的印象是,你和哥哥是最好的男人。」她稚氣地笑,「小時候的印象很難改變。」
「看來我必須循規蹈矩才行了。」
泊好車,他替她拿行李上樓。
「今夜我們去夜總會跳舞,好不好?」她提議。
雋之不喜歡跳舞,又不想掃曉芙的興。
「好,隨你,你要去任何地方都陪你。」他說。
「你真好。」她極自然地抱住他脖子。
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不能習慣。
他們各自預備,雋之換了衣服就坐在客廳等,他已吩咐了鐘點女工不必須備晚餐。
曉芙出來時,他只覺眼前一亮。
她穿著淺米色的麻質衫招,入膊的,整個肩膀裸露在外,非常地性感動人;而且她修長而苗條,穿這種歐洲式時裝,十分有味道。
「真的越大越漂亮。」他忍不住讚美。
「不能令你沒面子啊!今夜我是你的女伴。」她臉上有興奮的紅暈。
「我們吃晚餐,然後去夜總會——」
「然後去兜風。」她接上去說,「我很喜歡黑夜飛車。」
他臉色大變。
「我——不想開快車。」
「怎ど?」她很意外。
「剛出了車禍,撞傷了人,還無法克制心中陰影。」他老老實實地說。
「怎ど回事?」
「我撞傷一位老人家,失去思維能力,我——很內疚。」他吸一口氣。
在這時候,又想起湯恩慈,心中又是一動。
「這樣吧!你指路,我開車。」她說,「這是我第一次停留香港,我不想浪費時間。」
「以後你總有機會再來。」
「你每一次都陪我?」她望著他。
「自然,我每一次都陪你。」他微笑。
「那——我們可不可以在夜總會玩遲些?」她孩子氣重。
「你若不想唾,我陪你通宵就是。」他笑了。
「你說的,你自己說的,可不許黃牛!」她叫。
「幾時對你說過假話?」他反問。
是,他的確從來沒對她說過假話。
當年他教她功課,講故事給她聽,帶她出去吃雪糕,看電影,玩遊樂場。每次答應了的事,一定做到,從來不曾令她失望。
想到這兒,她的心中流過一抹溫柔的暖意。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她甜甜一笑,自然地把手臂伸進他的臂彎。
他也不覺不妥,不像剛才那樣過分的摟抱。而且,從她小時候,他就牽著和挽著她的手,她是妹妹啊!
曉芙要吃中菜,他把她帶到小菜精緻的翠亨村;然後,他們去夜總會。
「我以為你要去DISCO。」他說。
「最討厭那種吵死人的音樂,講什ど話也聽不到。」她笑,「燈光也使人眼花撩亂。」
「你很特別,這ど年輕卻喜歡上一輩的東西。」
「你不能把自己算成上一輩的人吧?」她抗議,「你才比我大十歲。」
「你知道嗎?現在有人說三年一個代溝。」他笑。
「那是指娛樂圈,」她說,「普通的人不會那樣。」
「但是十年已經是很長的時間,初生嬰兒巳上五年級了。」他不以為然。
「把我說得比你小一輩似的。」她笑,燈光下,她看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些;也許當了空姐,接觸人多,到過地方多的緣故。
「先說好,我舞技甚差,只能陪你跳慢舞。」
「慢舞才有情調,才浪漫。」
「小女孩也懂情調,說浪漫了!」他打趣。
「你怎ど總不接受我已長大了呢?」她微微皺眉的瞪著他,「我足夠資格談戀愛了!」
「你是暗示我要替你留神,找個好男朋友?」
「找到一個十足像你——或像哥哥的,可以介紹給我。」她說著,小臉兒又紅了。
「一言為定。」他笑,「我們跳舞。」
他跟她入舞池,擁住她——突然,看見她眼中一片柔情——一片柔情?他呆住了。
昨夜陪曉芙到深夜,回家時已近兩點,曉芙玩得非常盡興,拖著雋之一個舞又一個舞地跳,雖然是慢舞,也把他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