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謝謝你送我回來。」她推門下車。
「寧兒--」他叫住她又彷彿無話可說:「再見。謝謝你今夜的話。」
他走了。
寧兒回到臥室,意外地,雪曼在等她。
「誰送你回來?」她問。
「是--何嘯天,」寧兒下意識地為難。「他到晚會中找到我。」
「別再接近他,」雪曼很少這麼認真,「那時個莫名其妙的人。」
寧兒點點頭,突然發現雪曼眼中的怨色,還有殘留的一比淚影,怨與淚?!
從那一天開始,寧兒再也沒有見過何嘯天,他一定離開了香港。一個男人能知恥近乎勇,還是值得欣賞。
沒有人再提他,只有寧兒的心中偶爾還記掛這個出色的風流大男人,他已完全忘懷了和雪曼那段小小的可笑插曲吧?
在學校認識了個女孩子,讀英國文學的王諾宜。寧兒非常喜歡她,她是那種斯斯文文,雅致,古典,好修養的女孩,最適合放在小說中的形象。他們在圖書館認識的。
女孩子的友誼發展得很快,沒幾星期就變成好朋友。寧兒常為和諾宜談話而留在學校,有人相伴是好舒服的事。
諾宜就住在學校附近,總是步行回家。有時寧兒開車送她一程,她就請寧兒在家裡吃一塊蛋糕或喝杯茶。
諾宜和姑姑同住。
「姑姑,我又來了。」寧兒很喜歡諾宜的姑姑,那是個極有教養的女人,她看來並不老,但頭髮花白,年齡難以估計。
「歡迎你。」姑姑總是平靜安詳地微笑。
諾宜和姑姑住一幢小小的獨立房子,相當古舊,但佈置得極舒服。屋子裡有不少中國古董傢俱,也有極英國式的歐陸擺設,形成一種很特別的色彩,很有味道。諾宜沒說過姑姑做什麼工作,每次寧兒來,姑姑總是在家。她穿著樸素,卻極有大家風度。
這天寧兒又來,看見姑姑坐在一張紫檀木矮几前紡織一些絲繩和古玉之類的東西。姑姑神態優雅,編得入神,連寧兒跪在身邊好久也沒發現。
不知道為什麼,寧兒在姑姑纖細手指的編編織織下,竟覺得寧靜,彷彿心中塵埃,十丈軟紅都遠離她而去。
她一直等著,望著,直到姑姑停手。
「啊!你來了。」姑姑微微一笑。「看我多蠢,你一定來了很久。」
「我喜歡看你紡織絲繩。」
「打發時間是挺好的。」姑姑仍坐在矮几前的地毯上。陽光斜斜地從窗格射入。
「這是種藝術,不是人人會做的。」寧兒說。
「只要有心人都可以做,」姑姑眼光內斂,彷彿把所有心事全收進心裡。「這原是適合女人的手藝。」
「姑姑有許多寶貝,如果有機會看到,你一定會喜歡。」諾宜換了衣服下樓。
「我能看到嗎?」寧兒由衷地盼望。
「那不算什麼,待我整理好給你看。」姑姑站起來。「今天我烤了杏仁卷。諾宜喜歡的。」
三個不同年紀的女性坐在咖啡桌前寧謚愉快地喝著下午茶,聊著生活中細細碎碎的事,遠離了中環的車水馬龍,繁華富裕,那樣的與世無爭。
漸漸地,寧兒越來越多的時間留在這兒。
「寧兒,我難見到你面了。」雪曼提出抗議。「不喜歡我預備的下午茶?」
「對不起,雪曼阿姨,」寧兒這才驚覺,「是我不好,我--想給你介紹個朋友。」
「朋友?」
「我的同學王諾宜的姑姑,極好,極有教養的人,你一定喜歡,」寧兒原本淡漠的臉上有了愛意,「我常到她那兒去。」
「她會接受我嗎?」
「對自己有信心些,人人都喜歡你。」寧兒捉著雪曼的手。「很難形容她,她與這世界彷彿脫節,她把你帶到另一種光景,另一種生活中,很迷人。」
「能有這樣神奇的事?」
「我跟她們約好,星期六去拜訪她們。」寧兒興致極高。「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
「寧兒,我的第二套設計卡地亞又接受了。」雪曼開心地。「他們還說第一套已經在鑲,有個歐洲貴州太太表示有興趣。」
「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寧兒鼓勵著,「你應該再接再勵。」
「一定會。」雪曼說:「哦,剛才何哲來過,我說你不在,他仍坐了半小時才走。」
「我會給他電話。」寧兒點頭。「在學校有時碰到,沒機會講話,他忙。」
「為什麼不請他來吃晚餐?「
「我試試。」寧兒打電話。
何哲沒有來晚餐,卻約寧兒去聽音樂會。
「我有三張票,雪曼阿姨有興趣也行。」
雪曼拒絕了。她有靈感要設計新珠寶。
「雪曼總留在屋子裡其實不健康。」何哲開著他的紅色保時捷。
「叫阿姨。」寧兒更正。「我有時也陪她外出,是她自己不喜歡動。」
「以前你常晨跑,為什麼停了?可以帶她一起出來運動。」他說。
「要上第一堂課,人懶了。」寧兒笑。「阿姨起不了早床。」
「試試看邀請她,我--也加入。」
寧兒看何哲一眼。她看不透他的心事,他總是若即若離的。
「好的。我試試。」
「最近你總很遲回家,你有新朋友?」
「王諾宜,念英國文學的。」
「我知道她。」
「你看到我們?為什麼不叫住我?」
「我總可以在家裡找到你,」他望著她一陣,「寧兒,你開朗了些。」
「我一直開朗。」
「你臉上神色一直很淡,我以為你是漠不關心,現在好多了。」他說。
「你不覺得你的話也多了嗎?」
很自然的氣氛更融洽了。
「何先生呢?在美國?「她問。
「爸爸?是。」他說:「也不一定。我不知道他在哪裡,總之不在草莓坡的家裡。」
「平時你們聯絡嗎?」
「他給我電話。我很難找他。」
「何傑聖誕回來嗎?」
「不一定。他說新認識一個女孩子,也許陪女朋友過聖誕。」
音樂會並不是那種著名樂隊,極精彩那種,但何哲和寧兒都滿意。也許她們滿意的只是共處的愉快時間。
「你有什麼打算,在聖誕。」
「暫時還沒有。當然陪阿姨。」寧兒說。
「我能邀請你嗎?」何哲望著她。
他總是望著她,但他眼中光芒太深,她無法知道那是什麼。
「很榮幸。你知道在香港我並沒有朋友。」寧兒說。
「陳漢律師呢?」他問。
「他是。啊!我幾乎忘了他。」她笑。
送她回家時,他只輕輕握握她手。
他是個太斯文含蓄太保守的男孩,現代社會恐怕再也難找到。
他是否向她表示好感呢?
週末。
司機把雪曼和寧兒送到諾宜和姑姑的家。
對那中西合璧得天衣無縫的佈置,雪曼贊不口,由衷地喜歡。也深深佩服姑姑的藝術修養。
「我喜歡你這兒,太有味道。」比起姑姑來,雪曼無疑天真得多。
姑姑只是笑。
很特別。諾宜介紹她是「姑姑」,於是大家都稱她姑姑,連雪曼也不例外。
「寧兒說你有許多寶貝,我們能欣賞到嗎?」雪曼被保護慣了,她的言詞不經修飾。
「好。我給你們看,但不是寶貝。」姑姑寧靜如恆,「只是我的收藏。」
她帶她們到一間雅致房間裡,裡面是許多中國式的小櫃小台小几,上面放著許多不同彩色石頭,古玉,古錢,銀飾等,全用絲繩編織成不同形狀,不同排列,不同設計的飾物。也許不是飾物,只是些圖案。
「我喜歡石頭。」姑姑靜靜地解釋。「每一粒都是一個生命,有它們不同形,不同色的故事。我也喜歡古舊的一切,它代表著文化。用絲繩,用心思,用感情把它們串連起來,我覺得自己與它們有了聯繫和瞭解,瞭解它們每一個細細碎碎的感情,愛恨,喜怒哀樂。從古到今,原來所有感情都是一樣的,女人,始終是糾糾纏纏難以脫困。
寧兒年輕感受不到,雪曼卻已色變,她覺得心中某根細微神經被觸動
心動百分百 掃校:harp 整理:司藥兒
第三章
握著一枚用鮮紅絲繩細細密密編織成的玉扣,她想得入神。
「喜歡它?拿去吧!」姑姑大方得很。「碰到知音人懂得欣賞,我最開心。」
難得雪曼沒有拒絕,一直握在手心,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
她們度過了愉快的週末。
「那位姑姑必有段傷心事。」雪曼在回家的車上說:「她把所有的感情全編到繩結中了。」
寧兒並不懂,畢竟太年輕。她把所有的感情編進繩結中,古老歲月才有的事。
聖誕節將至,香港九龍的馬路上已添上應節新裝,節日氣氛日濃。
寧兒提出返新加坡一趟。
「阿姨,我們一起去過一次炎熱的聖誕。」
「不,我考慮。」
「這麼多年沒回新加坡,算是陪我。」
「我考慮。」雪曼似有顧慮。
「放學回來告訴我結果,希望你去。」
新加坡。雪曼望著寧兒的背景,那個時候她比寧兒還小,還不懂事,還天真,還感情用事。聖誕節。誰說不是聖誕節?一切彷彿上天洽談室,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