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的事,」寧兒笑得十分美麗,「有他在,感覺上香港會熱鬧些。」
「恐怕令你失望,他說浪子回頭。」
「哦--」寧兒呆怔一下。會因為她的那一席話?不會吧?她沒有那麼大的魅力。
「雪曼--阿姨呢?」
「她會下來跟我一起喝下午茶!」寧兒立刻說:「我說動了她跟我們晨運。」
「真的?」他眼中光芒閃動。「什麼時候?」
「明天。明天六點,在我家門口見。」
何哲莫名其妙地被振奮,心情好得離奇。雪曼強烈地影響著他。
「太好了,寧兒我發覺你對雪曼影響好大,幾乎無所不能。」他說。
「叫雪曼阿姨。」她又更正。「若你父親在香港,何不拖他下水?」
「拖他下水?」
「晨運。參加我們小團體。」
「我可以試,可是沒把握。」何哲說:「爸爸像頑童,時間碰得好,或者他肯。」
「他一定肯。告訴他雪曼阿姨在。」
何哲有點色變。
「我會這樣說。」他勉強地。
等到下午茶時間,雪曼卻不下樓,珠姐去催請一次,卻說她仍在午睡。
寧兒已先吃點心,何哲的失望卻不敢表示出來。雪曼可能因為他而不下樓?
悶悶不樂地回家,碰到神采飛揚的嘯天。
「我發覺自己寶刀未老,談一單大生意,游刃有餘。」他說。
「可願參加我們的晨運小組?」何哲說完就感到後悔,不明所以。
「好啊!還有誰?」
「寧兒,雪曼阿姨。」
第二天清晨,父子倆開車到陸家門口,汽車才停,寧兒機靈地閃身而出,全身雪白的她帶出一天的朝陽。
雪曼也跟著出來。她也穿白,卻像雪地裡的精靈,飄忽而不可捉摸。
四個人一起往山上走,氣氛愉快卻出奇地沉默。何嘯天並不主動說話,他們真是為晨運而晨運。
起初寧兒一直伴著雪曼,漸漸地雪曼走得慢落後,何哲就陪著她,讓嘯天和寧兒走在前面,越走就越有一段距離。
「二十年沒有運動。」雪曼抹一抹額頭汗珠。
「你會很快習慣。」何哲努力抑制住緊張與興奮,又與雪曼單獨相處。
「只為寧兒高興。」她說。
「第個人做任何事應該為自己。」
「我寧願寧兒開心。」雪曼看著遠處寧兒的身影,若有所思。
「寧兒是個太幸福的人。」
「還不肯定。要看她將來的感情生活。」
「我不明白。」何哲好意外。
「女人幸福與否大部分取決於將來,將來她所遇所嫁的是否她所愛。」
「不愛怎會嫁?」
「你不懂。」雪曼第一次用這麼肯定而略霸道的語氣。「婚姻是太複雜的事。」
何哲注視雪曼良久,陽光下,她一樣那麼清新美麗,動人心弦。
「你可幸福?」他問得極放肆。
雪曼看他一眼,淡淡地笑起來。
「告訴你無妨,你只是小朋友。眾我眼中我最幸福,無可比擬,在我心中,差很遠。」
何哲年輕出色的臉上大為震動,這是他心目中女神的真心話,但, 為什麼?
「差得遠,那中間的距離是什麼?」
「人。」她坦率得驚人。
何哲下意識停步,他看見雪曼的視線停在遠處,循著她視線望去,寧兒和嘯天。他不明白。「我是過問得太多,太過分?」他頗內疚。雪曼在他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犯。
「從來沒人讓我有機會說出來。」她微笑。
「那陸學森律師--」
「他是個好丈夫,沒有人比他更好,」她很快地說,「我並不後悔嫁他。」
「只是遺憾?」他很聰明。
「若沒有遺憾,是不是白過此生?」
「那要看遺憾是什麼,可大可小,」何哲說,「有的遺憾是不能承受的。」
「你說的是。」她輕歎。
他不再問下去。幾句話,他似乎對雪曼瞭解更多,也更接近了。一種新的前所未有的感覺和聯繫在他們之間滋生。
「是不是有人說過,人間不許太完美的事物存在。」他說。
雪曼不解地望著他。
「你本身是個近乎完美的人。」他說。
「那是你的眼光美化了我。」她微微皺眉,即使這個動作也極動人心弦。「如果我如你所說,也不會有當年的遺憾。」
「那是一個蠢豬。」他稚氣地。
她笑起來。
「何哲,你是個很有趣的大孩子,」她說,「明白嗎,在我心中,你只是個大孩子。」
「明白。」他也微笑,而且坦然受之。「雪曼阿姨,我明白。」
雪曼很開心。何哲對她態度上的改變她感覺得到,也許剛才的一席話,她不深究。總之,她喜歡有這樣單純的小朋友。
他們聊天,不知不覺就走得更慢,等見到嘯天和寧兒一頭一身的汗從山上下來時,他們發覺一半路都沒走到。
「太累嗎?阿姨。」寧兒關心地。
「今天不算,明天我不會輸給你。」雪曼望著眼睛發亮的寧兒,又看看含蓄微笑的嘯天。
寧兒轉頭望嘯天一眼。
「我們分兩組比賽?」她問。
「運動精神第一。」嘯天說,他也望著雪曼,卻有禮貌有分寸。他真是全然不同了。「我不想比賽失友誼。」
「我有第一堂課,要趕回家沖涼,」寧兒說,「何哲,你陪阿姨慢慢走,行嗎?」
「沒問題,再見。」
眼看著嘯天和寧兒快步下山,一下子消失在轉角處。
「爸爸和寧兒很談得來。」何哲說。
「寧兒心智比同年齡女孩成熟,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更懂事,她像她母親雪茹,我的姐姐。」
「現代的年輕人都比上一代早成熟,是時代的改變。雪曼阿姨,你該走出來看看。」
「你們都這麼說,好像我與時代脫節。」
「這對你是種浪費。」
「怎麼走出來,真去開間珠寶店?」她笑。
「你可以去陸學森律師樓幫忙,工作可以令你煥然一新。」
「但是我什麼都不懂,有陳漢打理,而且我把監管權簽給寧兒了。」
「你仍然可以去幫忙,是不是?」何哲笑。「至於開一家珠寶店,與你氣質不配。」
「這是什麼話?」
「你無法令我想起珠寶想起金錢,你設計珠寶款式給卡地亞公司,OK,但不是開珠寶店做老闆娘那種。」他說得肯定。
「我能坐在律師樓,我像嗎?」她問。
「我不知道,你現在未經塑造,但若長久把自己留在家裡肯定是浪費。」
「我與陳漢商量一下。」她心動了。「我以為我的年齡,該退休了。」
「應該是開始。」
雪曼回到家裡就與陳漢通電話,她知道打鐵趁熱,否則過了時候她又懶了。
「律師樓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她問。
陳漢顯然呆怔半晌。
「雪曼,我不明白。」
「能有一個小位置讓我學習並打發時間?」
「你願意出來了?」陳漢大喜。
「徇眾要求,值得一試。」雪曼開懷。
她被安置在陸學森生前的辦公室。
陳漢很有心,這辦公室一直空置著沒派別的用處,他自己也沒搬進來。「這是靈感,早料到你會出來。」他笑。
「我覺得寧兒比我適合。」
「可惜她不念法律。」
「我才中學畢業。」雪曼坦然。
「但你是雪曼,這不同。」陳漢有他的固執。「若寧兒來,我會另有安排。」
「你像你的老師學森。」
「近朱者赤。」
雪曼在律師樓的第二天並沒有什麼工作,看見外面的職員在忙著,她又完全幫不上手,有點焦急。
陳漢常常過來陪她,給她一點文件看什麼的。「不要急,工作要慢慢上手。」他一直這麼安慰著。
中午,他帶她到置地二樓吃川菜。
「試試看,有不少不辣的川菜也很好,」陳漢熟知她一切,「相信我。」
陳漢顯然是錦江春的熟客,他不但有好位子而且招呼特別周到。雪曼吃得極少,她有點莫名地緊張,一切不習慣。
「中環打工一族看來不易為。」她苦笑。
「擔保你一星期就習慣,」陳漢極鼓勵,「有你在律師樓,氣氛都好得多。」
「我不想出來當花瓶。」
「你想做什麼都行,所有工作任你選。」
「我什麼都不懂,目前出來學習。」
「律師樓工作其實很悶,有些事我又不想你碰,太不適合你,比如做屋契買賣樓宇。有個工作,我又怕太委屈你--」
「你說。」她眼睛發亮。
「暫時學做我助手。」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熟悉我的案件,與我出庭上法院。」
「好。就這麼說定。」她沒有考慮。
「你真願做?」他喜悅地。他的喜悅是,他將有機會長伴她左右。
「總要有個開始,總要試。」
「你--變了好多。」他忍不住說。
「誰都這麼說。因為寧兒。」雪曼笑。「她要我生活得更好更積極。」
離開錦江春時,雪曼看見獨自坐在一角的何嘯天。他也在?單獨一人?這不像他的作風。他也看見他們,愉快地打個招呼,也沒寒暄就各自分手。
雪曼想,他就是前陣子吊兒郎當不知所謂的那個男人?他就是那--她搖搖頭,他有太多不同的切面,每一個都不同,大概她永遠也不能瞭解他。